詩光,和煦而普照
—— 讀顧偕《海底的吊燈》
作者:粥樣
于我而言,閱讀顧偕是一件很可興奮的事。他的作品遣詞用句簡明易懂而文采斐然,充滿哲思且顯現強勁富有個性化的高尚追求。細心品味,很可醉心。
然而評論顧偕,對于我卻是勉為其難。他的作品,自我要求是要有“靈魂的高邁和展望未來的熱情”(《詩歌是人類困境的清道夫》),在沉湎狀中多凌空高蹈,豪邁與沉郁洇染于字里行間,似渾然又似泯然,不易得到抓手。用他的話說即“用非凡的公正途徑以抽象之力就此敞開思想的大門”(同上引)。
對這些詩歌要言之有物,需有盡量拉近與作者藝術修為的距離,這在我,必是一段長路。但隨著閱讀積累,還是有不少話想說,且從一首較能把握的作品入手,如《海底的吊燈 ——致水母》。
水母是海中多有的,于人類有著奇妙的視覺沖擊力。囿于它們多在深海中存在,歷來被人關注不多。顧偕此詩在選材上首先就顯得不同一般。
吊燈是詩篇中對水母的恰切擬喻。二者之間的共同特征一是“光”,二是“高懸”。作品強調“光”這一概念,吊燈之光混同“陽光”,與抒情對象水母作了緊密的聯結。昏暗無邊的海域中,水母的光是日出與日落,海世界由此仿佛了陸世界。
作品的象征寄寓味是濃烈的。水母之于海底,如精神的圣光之于陸上渾噩的世界。水母的存在,要讓大海“傾聽”它的光芒,使黑暗“都愿住在光明之鄉”。水母的舞蹈是“輕盈的引路”,這種比擬喚起我們的美學期待,大海被引向美好,那么人世間也有理由期待自己的水母,發出柔和的指引。
詩中設置了水母之光相對的幾種物。比前面提到的“陰影”更強大的無疑是黑暗。水母之光最大的勞績便是讓“黑暗不再相遇黑暗”,契合作者在論文《肉體是悲哀而堅強的》中期許的詩人“更還是名絕不會袒護任何不公的真正能夠對抗一切黑暗的精神領袖”。
除此,光之敵還有水——“光的明媚,頓時傾倒了 / 水的翻騰與頑強”;還有時間,但——“沒有時間能夠熄滅你溫柔的閃電”。而“溫柔的閃電”這種軟硬間的巧妙對比款款拉出上面提及的“輕盈的引路”,還有詩篇起始部分那描摹落日的“軟化的輝煌”,體現作者在宣導光明戰勝黑暗中“以柔克剛”的方法論傾向。也正是在外表柔和的水母身上,作者看出強大的內在蘊藏。用水母對照現世物象,可標舉一種溫柔的無敵。
以吊燈喻水母是總括性的,詩題之外,行間沒再重復,只提到“燈盞”、“燈塔”以及相似物水晶和夜光杯。但作者并不囿于題目的限定,因為作者設限作者可自破之,于是對水母顧偕展開了廣闊的想象:具象的有清澈的眼睛,有銀花、絲綢、花瓣;非具象的有訴諸視覺的舞蹈;訴諸聽覺的有歌唱、圣歌,有搖擺中的呼吸,更有訴諸微妙感覺的斑斕的顫抖、游走的芬芳等。而關于水母以外的同感使用,則見“讓大海都能傾聽到你的光芒”……
修辭手段的豐富,使詩篇圓轉,讀來生輝,如同在暗沉大海上見到爍爍光點,它們就來自朵朵吊燈一樣的水母。
顧偕倡導寫詩者要“有一條自己的秘徑直通真理的天地”(《并非終曲的形而上學絕望的表達》,但創作還是在迷茫中摸索的時候居多。所期待的是,我們會在堅持的領悟和書寫中逐漸看到光點由遠而近,它們會指出這秘徑存在的可能,從而鞭策我們更好的寫下去。
2022中秋假期于廣州
附:
海底的吊燈
——致水母
作者:顧偕
奢華地盛開歡愉的光亮
你溫柔的心靈流動在大海的夢里
穿梭的歌唱閃爍著無聲的華彩
有時燃燒一直是沉默的
昏暗中你有充分理由
讓大海都能傾聽到你的光芒
一生平靜地舉著自己的燈盞
亳無疑問世界都需要
一種燦爛的端詳
搖擺中的呼吸是最清澈的眼睛
你讓海底每天均能看到落日
所有軟化的輝煌
讓陰影都愿住在光明之鄉
不是脆弱的就不必珍視
夜晚你是水世界永遠游走的芬芳
無數斑斕的顫抖穿行延伸在海的天空
猶如水晶融合著火焰的透明
銀花回旋在水乳大地
絲綢飄散在潤滑山峰
光的明媚,頓時傾倒了
水的翻騰與頑強
夜光杯懸空而立將會涌動
多少躲閃不開耀眼的美酒
環繞在波浪年華
你仿佛一直有音韻起伏
神圣像是始終也能于夜色中輪回
愛撫在曲折中前行
熾熱旅程就是
一曲大海的圣歌
張開你永遠的陽光
把海底全都變成黎明吧
讓歡樂洶涌都能欣賞到你的精美
纖弱的觸感繼續會有夢想綻放
你是跳動在藍色風景中的花瓣
是大洋深處道路的燈塔
沒有吋間能夠熄滅你溫柔的閃電
你交織著自己舒展不止的舞蹈
照耀一切,已將人類
無法踏足的浩瀚空間
全都裝飾成了璀璨宮殿
也許生長都需要這樣一種輕盈的引路
閃亮未必來自沉重
與空氣一起升華和歌唱
即便無聲聽不到任何的悅耳與甜美
能讓黑暗不再相遇黑暗
就是一種心頭明亮
最廣闊的抵達
2021.11.30午后于廣州南崗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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