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頂上有一座蔚藍色的平湖

——龐彩芹詩集《高山平湖》簡評

 

作者：婁炳成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女詩人龐彩芹就已經小有名氣了。說起來，我與她只有兩次謀面。第一次是一九九零年我和作家張董家去縣上出差，初次見到她，給我留下了熱情大方、很有詩才的深刻印象；第二次是一九九一年秋季，在隴南地區文化處舉辦的武都九房山橘園筆會上，應她提出在她的筆記本上題簽，其他被她稱作“老師”的同仁給她寫的都是祝福的吉祥話，而我卻寫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與龐彩芹小朋友共勉”，本是好意，想幽默一把，竟然令她不快，至今回憶起來，猶使我頗覺歉意，也算是我與她相識的一個小插曲吧。

　　時光荏苒，三十一年過去了，雖然再未見到過她，但她在報刊雜志上發表的詩作我時能讀到，其詩作日漸精道、日漸成熟，詩名也愈來愈大了。今年夏末，由隴南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民盟隴南主委高天佑先生主編的、敦煌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得隴望蜀詩叢》第二輯問世了，其中就有廖五洲、龐彩芹夫婦的詩歌合集《雨落黃昏》。廖五洲先生也是隴南鼎鼎大名的詩人之一，與龐彩芹夫唱婦和，同時活躍在隴南詩壇上，多有建樹。他由康縣副縣長崗位上調任市人大，彼時我雖然已經退休了，但仍然算作是本單位的同事，可惜他的病逝，給隴南詩壇造成了重大損失，借此機會，向他默哀并致以崇高的敬意！我考慮，因廖五洲、龐彩芹夫婦的詩作各有千秋、各具風格，還是分開來評論為好，對廖先生這位故人的詩作以后再作評論。

 

　　《雨落黃昏》詩集的下編，是龐彩芹女士的《高山平湖》，分為“臨水而坐”和“單顏色的人”兩卷。卷一結集了21首詩作，卷二結集了16首詩作，共計37首詩作，數量不是很多，但總體上可以看出她作為一位女詩人，在三十余年孜孜不倦的詩歌創作道路上的藝術追求、藝術造詣和藝術成就，以及其獨特的藝術風格。仔細拜讀，感覺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精品之作，既有“大江東去”，亦有“小橋流水”，都來自于詩人觀察事物的獨特視角，來自于詩人熱愛生活的獨到見解，來自于詩人善于哲思的獨有感悟，宏大中見細膩，輕柔中見波瀾，雨滴中見陽光，株樹中見森林；尤其是，所有的詩作都貫穿著女性水晶般透亮的詩心、露珠般純粹的詩情、溪流般清澈的詩韻，讓讀者在她描繪的詩歌藝術的花海世界里流連忘返，感受到美的熏陶，感受到美的浸染，感受到美的愉悅。

 

　　首先，其詩作來自于詩人觀察事物的獨特視角。

 

　　收錄在《高山平湖》卷一“臨水而坐”的第一首詩作《禮花滿天》，詩人寫道：“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天空，在我們的目光和天際線相交的一瞬間，出現了大朵大朵的禮花。/禮花不斷出現，一如天空剛剛換上的笑臉。你知道，人間正是節日的慶典，盛不下的是和諧、幸福、美滿。/把夜宴安排到天上，肯定是慶典到達了頂點。”詩作的前段的這些文字，把“夜空”“禮花”“笑臉”“夜宴”等意象有機地組合在一起，讓讀者隨著詩人的視覺切換、思緒跳躍、具象變幻的靈動描寫，確也給人以“和諧、幸福、美滿”的感覺。

 

　　接下來的第二首詩作《孔明燈升起來了》，詩人寫道：“這是由大地向天空發射的一枚枚子彈，里面乘坐的是心愿。/讓子彈慢些飛。它由紙包裹著，被風托舉著，成了巨大的存在，由不得你要去注視，并在心里默禱；千萬別傾斜，要避開電線、高樓、森林。/千萬別讓芯獨自燃燒起來，但愿紙能包住火。美麗當前，也即危險十分。盡管它的歸宿是在我們眼睛的柵欄以外必然要發生的一場事件。心愿的箭頭還是一往無前。雖說盛世沒有戰爭，可孔明燈一旦升起，照樣具有殺傷力。/有N個X就像是密集的蜂巢，此刻成了一個個彈孔，布滿了天空黑色天鵝絨般的肌膚。/原來心愿一旦升起來，同樣驚心動魄。”詩作不長，但視覺奇特，所截取的是既平行又交織的屏面，讓讀者在多個交錯糾結的意象中去品味，去聯想，去感受，去抵達、滿足、了卻各自不同的“心愿”。

 

　　而在另一首詩作《高山平湖》中，詩人寫道：“它是有附件的，上升中的脫離  是看不見的/為了趨于平靜達到理想中的海拔 為了追求平淡獲得蔚藍 它一路上做盡了減法/減卻臃腫的多余的部分 遠離喧囂紅塵萬丈/不停地掏出心中的清澈明凈 于高原的腹部 將它們鋪展開來 就像是唐僧師徒在曬經石上晾曬經卷  鹽場的工人在海邊晾曬白鹽 所有的陽光都奔赴高山平湖”，明快的詩句行間里，既有廣視角長鏡頭，又有大特寫近聚焦，呈現給讀者一幅充滿了詩意的畫面，使得物鏡與心境渾然一體，自然而又清新，清純而又美麗。

 

　　其次，其詩作來自于詩人熱愛生活的獨到見解。

 

　　收錄在《高山平湖》卷二“單顏色的人”里的第一首詩作《暗戀王維》，詩人寫道：“空山里，你是一首移動的唐詩。/白衣素服，可融入月色，可破雪而出。翩然，攜一品紫簫，發云外清響。磊落襟懷，是光，我從中又一次溫習了安詳。這當兒所生的一念可抵消萬念。/明月松間照，是安靜；清泉石上流，是寫意。宛若游龍的身影，于清溪流過的石板上書寫了一個狂草的人字。一路走來，活成了一幅傳世的經典畫作，一首五言格律詩。/遺落世事的人，反而被世人牢記在心。你一定將什么放進了人的心里，將一種元素融進了人的血液里。”——這是一首非常唯美的詩作，當我用鍵盤敲擊出這些文字的時候，著實十分感動，美輪美奐的詩句，是發自衷腸的情愫，是來于敬仰的心動，是對古代詩人、對詩歌藝術、對生活本身愛入骨髓的傾訴。

 

　　在卷二里收錄的一首小詩《月亮就像一粒籽》，詩人寫道：“被樹枝簇擁的月亮，就像一粒籽，正在向我的心田掉落。/黑夜里，籽在獨自放火。在這漆黑的夜里，只有你是明亮的。/一堆火，一個向上生長的詞語。詞根的一頭被你牽在手里。就像是一朵花，盛開在光明的中心。”眾所周知，李白是寫月亮的大師，其所有的月亮詩作都無不是人間生活、人世情感、人生追求的折射。而把月亮比喻為“一粒籽”的詩人，除了龐彩芹女士，沒有第二個。從古至今，對自然景物的熱愛歌詠，無不體現了詩人對生活對人生的熱愛歌詠，龐彩芹女士亦如是。

 

　　而在另一首《移動的器皿》詩里，詩人寫道：“這件移動的器皿，我將它放置在遠處，最好是在一面山坡上/在早春的早晨，打開蓋子，將它清空，然后，灌進三兩聲鳥鳴 一二兩綠色，些許小桃紅，若干紫色、粉白/引來幾縷清風吹拂掉它身上的灰塵 再用山坡對面的一面湖水清洗它外表的銹跡/糾正了它吶喊的嘴型，剔除了樹枝般雜亂的紛擾 它淡定，如處子，守虛靜/這件器皿現在看上去煥然一新 就像是另類的春花在這面山坡上靜靜開放”——這是一首很精致的小詩，精致得如同詩人酷愛這件器皿的女兒心思，在一件器皿上所傾注的呵護之情，再一次折射出詩人熱愛生活、贊美生活、欣賞生活、愜意生活的恬然心態。

 

　　第三，其詩作來自于詩人善于哲思的獨有感悟。

 

　　在卷二里收錄的一首詩《建在紙上的花園》，詩人寫道：“建在紙上的花園，凝固，抽象，理性/就像是三九天結冰的湖面/沒有花朵，臉朝上的花朵，向著天空微笑著的花朵，播撒著暗香的花朵/屏蔽了浪花和激動的湖水 就像草原上的一排排羊被畫框隔離。就像是堅固的鎖子，表情生硬 將一派生機關在了溫室。/四方四正，Y字型，S型，凹凸型，一切不規則的圖案統統被砍掉，看上去多么合乎規矩 游走在里面的人們，就像是干枯的枝條 抑或是深秋季節里荷花的遺容，無力地向世界打著告別的手勢。……”比之于抒情詩，哲理詩的寫作難度要大得多，無論詩人想要給讀者講述一個什么樣的哲理，它必須首先是一首詩，一首耐讀、雋永、有詩意詩味詩情的詩。這首《建在紙上的花園》的詩作，沒有生硬地給讀者灌輸某種哲理，而是通過詩的意象、詩的意境、詩的語言，讓讀者在閱讀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受到啟迪、啟示，喻理于情，喻理于景。

 

　　在《背面》這首詩作里，詩人寫道：“逆光/苦難的背面/神的手指點化了一下/就是這里了//駐足/看見碌硃/這歲月遺落的戒指/那終止了的光芒/又在開始投射/水磨/逃出電力控制的光盤/那停下來的歌謠/又在開始演唱//盆地底部/綠樹漩渦/將你席卷其中//葉子的膠囊/在枝條的流水線上/包裝負氧離子的顆粒/你來了/領受了這藥劑”——這首小詩既耐讀又費猜，有寫實的具象，但更多的是虛寫的抽象，玄機很深，讓人似懂非懂，頗費心思。姑且把它看作是詩人獨自的某種發現、某種思考、某種胸臆，通過詩歌形式的展現吧。

 

　　在《單顏色的人》這首詩里，作者寫道：“單顏色的人/堅持著純粹/眸子里閃動著山溪/笑得干凈/戴著彩虹的發卡/發梢里流出露珠/臂彎里擁住星星/穿陽光的衣衫/著晚霞的長裙/用盡全力抱著一顆紅心/行走在水粉畫里/一步一個透明的腳印//單顏色的人/賦予萬物以生命/駕駛著用太陽和月亮/做車輪的馬車 裝載著/彩云/這人間動聽的語言/星星/這夜晚最美的花朵/笑容/這大地最清純的香氣/親吻/這最后的一段閃電/正在向我走來”——這是一首介于抒情和哲理二者之間的詩作，寫得很美，讓讀者在美的意境中去思考如何做人，做一個本心素面的人，因而也就像日月星辰一般光明，像山溪露珠一般晶瑩，像花朵空氣一般馨香。

 

　　最后，其詩作已經形成了詩人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龐彩芹女士從事詩歌藝術創作已經三十余年了，從描紅起步的文學青年，到蜚聲隴南詩壇的高品位詩人，在省內外文學詩歌刊物上發表、被正式出版發行的詩集收錄了百余首詩作，經過她數十年如一日的潛心努力、苦心磨礪、精心鍛造，已經形成了只屬于她本人一個女性詩人獨有的詩歌藝術創作風格，那就是：細膩而又唯美的詩歌語言，靈動而又俊逸的藝術手法，詩化而又深沉的哲理思考，三者有機結合的創作風格。拜讀其詩作，感到她作為女性詩人，沒有脂粉氣，沒有無病呻吟，沒有矯揉造作，沒有小資情調，沒有感時傷懷的泛泛之作，每一首詩都寫得很精致，很精道，很唯美，很耐讀，不僅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還具有溫馨的書卷清香，格調很高，落筆不凡。這說明，她幾十年來一直走的是一條很正的藝術創作道路，不走偏，不浮躁，有定力，有靜氣。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龐彩芹女士的確堪稱隴南女性詩人中的典范，出類拔萃的詩人，是我們隴南高山頂上一座蔚藍色的平湖！

 

　　受篇幅限制，無法將其收錄在《高山平湖》的所有詩作逐一點評，深覺遺憾。上述評論，也只是我在拜讀她的詩作時的一些體會感想，言不盡意，僅供參考。祝愿龐彩芹女士在未來的詩歌創作道路上，藝術之樹常青，永葆詩人本色，為廣大讀者奉獻出更加美好高端的精神產品！

 

　　作者簡介：婁炳成，男，甘肅省隴南市人大常委會退休干部，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在報刊雜志、文學網站發表小說、散文、戲劇、紅學評論、文藝評論、文史研究等作品300萬字以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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