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更是意義的講臺
——詩人對某種文本的理解與展望
作者:顧偕
對于我們無法言說的,我們不能只有保持沉默?!緤W地利】維特根斯坦
敘事存在的珍貴無疑自有一定的道理。但究竟能以多大豐富的模樣傳諸后世,這就要看小說的偉大性,不光要有全息的現實主義體現,恐怕在回望和照應經驗還原的路途,一樣需要有種可視性的幻相流動,這般才能最終抵達一種思想傳奇的世界。
糾纏與扭結,迷戀的熱情在多維度上的延伸,這些直觀要素構成的命運鏡像,通常不過是一般故事人生壓縮的沖突與成長。它可能有細致的情節和細節劃分,有所有奮斗生靈純粹的原型表達,但或許因為它根本無法同時做到廣度和高度意義上卓然不同復雜性的思考,只是一些歲月殘骸的滲入和八卦消息成熟的演化,所以再是權威的表述,也絕非是上帝的火花。不朽從來不會是理所當然,靈魂世界的思想經驗,想來那才是不失真正文學價值的精神圣殿。小說究竟能以什么更好的載道,這在今天肢解現實一些主觀意象的呼應中,它似乎不該再是急于顛覆等待和那些空洞包裝的滿足,不應當還是迷惘的泛濫或是沒有邏輯的荒唐的精彩。神圣一俟貶值,人性祟高的一面瞬息就將喪失獲勝的籌碼。為此,夢魘及其平庸傳遞,希望永遠不會是小說的幕終。當然,疏離了真誠的所謂極富光鮮的內容,依然不會是文學客觀要求樹立的準則。作家可以有自己更多的悲觀見解,包括有無盡的矛盾與悖論的斷裂及連續,可歸根結底但凡藝術作品,最好都不要僅發揮或停留于哪怕是層層相扣的喻體,除了感性運動而外它更當有一定的辯證思維,以此來演繹出小說之類宿命層面深層的內涵。這是文學對于闡釋效果的擁有權,也是起碼必須做到的幻想與寓言的戲劇言辭。因為只有這種超越了世事重心的呈現,事件的消逝與幸存,便會于作家理解的衡量中,沖破簡單的阻礙,折射出不再冷漠的一種歷史心智成長的光芒。小說家通過對人間凡塵瑣事的把握、清理和重新鑄造,一種智慧思想經由藝術幻術和品質能力穿透性的摻入,至此那種有著較高獨特意識的故事意味,同時也就在那些高尚主題的體系里,以各種世俗面相不再滑坡的實現了。如中國的《紅樓夢》等四大名著。
構成不確定性中的體系(小說文本),在時間與空間上使本無形狀的故事,較好的做到經歷與沖突體驗的總結及其氣韻跳躍的連接;完整的表達一種張力相通的景象,憑借內心的深沉與寧靜,用象征描畫逝去的光景,在敘事中展現認識,進而在結構與形態的設定中,不斷以懷疑及領悟來回應幻滅,能夠注重這樣一種具有世界精神狀態的人性并非全部潦倒的寫照,實質它的小說“紋理”,一直不是野蠻在肆虐恰好一切均是理想在行進,也更富一種永無發掘結束的創造精神。盡管情懷的孕育過程,包括美感經驗的煥發和價值在某種曠世之作中的主導,時常無異于是種審慎的煎熬。
凋謝或飄零,美丑對比生存困境復沓的吟唱,生命在有限背景下不想淹沒的遺憾或是表達一種悲涼的強度,這些應當都是一種高端小說總體的挽歌,在流動著起伏節奏的抒情性里,所要于一些空渺幽曠的生死問題上,賦予本質以一定捕捉的高度的。人性若是在藝術中還經不起考驗,原始思想依舊是那么強烈,那么一種精神內在力量的深入探索和強調,例如像小說這樣以通俗的筆調要人們恪守正義信念再去熱愛點什么,似乎在連篇累牘并不響亮的鋪排中,所有不是良知代表的單一故事的“大展宏圖”,也就是種勇氣的多余。
當然這是接著將會談到的一些終極問題,所能促使小說精神飛躍的線索。
宋元以降,說書人的講唱內容底本,漸為完整小說雛形。通俗文化的演變,長期以直陳情節為宗旨,于是上溯六朝志怪,下到后來的明清話本,鬼魂復仇、人神相戀、帝王頌歌之類的傳說與異聞,以及“三言兩拍”以虛構為核心的所謂或富浪漫主義色彩的民間文壇宣傳,最多也只是一大堆模糊感知“好看”的標志。這些情感事件少有思想的復合體,縱有嚴酷的現實洗禮,但美學取向的基本呼聲仍是單薄的。也就是說向來總是講故事的多,闡述內在意味認識的少,一直遵循的則是津津樂道曲折故事的努力,以及表面興衰對應的文思馳騁手法,多半不會于宏觀的進步與突破方面,再對小說內涵予以更多的思考和思想上美麗的寄托。千古而然塑造或行走的,幾乎都是一種百屋平列棄絕了揭示單調而僵直的老路,于文字優美之中,始終鮮見更多更好的意義紋理梳理。盡管那些艷情抑或媚俗的“精刻”,讀來同樣不乏當初不少名家的“點評,但總體顯現的似乎仍是玩味于藝術的“成就”,而非于思想上尋找或獲取了什么較多的價值和啟示。有的甚至純粹還是因為“好著”,居然從經濟角度得以營銷成功和流傳,完全忽略了意義也當有的正途。這些中國早年甚至更遠一點古代的小說作品,主要多以內容變幻復雜引人入勝,不少甚至以神秘莫測烘托一些人為的緊張感,讓你讀之驟然惆悵,心情難再有生活的信心和尊嚴。當然那時的作家,極少也是較能懂得需以象征或隱喻什么的眼光,在其作品里承擔某些必要的社會批判功能的。文人沒有覺悟,這就使得我們在過去少量意義的窗口,再能有幸間接的接受個別開明的作者,于空間上為后世留下的某些可以領悟命運的壓卷之作。
真理的手段其實也是很多的。我們身邊雖然不全是卓著之人,但有些仿佛注定是潛在于歷史的人物,也許就會大隱隱于市的通過一些藝術包裝形式,讓我們在其諸如小說里,有時竟能相信自己的精神并非一無所有。這是某種意義的疊加魅力,奠定在小說文本中的對于大眾有無領悟力的一種引導的嘗試。小說若是輕佻的缺乏這種主觀愿望厚實的客觀堅守,那么一切故事沒有意義的熱忱,迅速便會被懦弱的追憶蛀空,并在價值危機的瑣碎繞舌中,致使作者自身很快也將淪為不會拔高的空泛的寫匠。所以說,不是古往今來的小說作者他們精心構撰的文化形象都無意義,從發展的軌道跡上看,那種豐厚獨到的智性審美作品,其中尤其能夠融進正確思想和意義等健康主題內容的,實際上在我們以往所有曲折的書寫過程中,依然還是很少。也因此,中國的小說自古迄今無論再怎么繁榮和蓬勃,仿佛仍舊無力能于世界文壇,占有更多確實受人尊敬的顯赫的位置。
浩瀚小說確實不勝枚舉,而娛樂至死現象導致的極端激情問題,可能同樣不會使一個理智時代,驟然也是滿城遍地黃金甲。正因為社會歷來不是由精英群體組成的,為此個別的自由的作家,當他站在歷史的立場以反常意識將去描繪一種傾向時,除了首先要與自身健全的心智打交道,他準備付諸于嚴峻感知的,也許要有對內容深切的安慰和完美語言的陪伴,恐怕更多的這樣的作家還需繼續拿出誠實的修辭,去為一種時刻在奔向獨立精神的智識大道服務,從而在所有的黑暗面上讓人擺脫致愚,使新生故事的顯現,就此也能包含一些哲學上的反映。情節自當需要意味深長,可重要的卻不應總是人生的錯誤仍像葬禮一樣的閃動。解讀命運似乎更當要有鞭策,而不是毫無瓜葛的回避或是正義缺席的所謂震驚。這是怎樣來審視后,對待小說必須預留的一段意義的距離,縱然讀者一下還看不到作家這種善意的“陰謀”,但他們最終都將肯定那些生活的原始材料,經由作品的妙筆生花,一股新鮮氣息又可讓人類腐朽的缺陷,于不再迷戀毀滅與謊言的喋喋不休時,重歸一種新的世界歌謠了。
小說家務必再要疑慮重重。如果你覺得自己在認識上與眾人沒有相似之處,那你就不要輕易拋出個人一直有著精神向往的“經驗”,總有真正的使命,會請你現在和今后認真的去做點什么。比如小說要講的,絕然不可能總是簡單的成功與失敗,以及貧窮和剝削的老調,抑或還是末了都將撕破的生與死的問題。好的已然存在無謂再作花哨的鼓舞。進步的使者不是一種教條,真正的和諧可能依然還是邊緣化的。可能的悲劇還會是什么呢,焦慮或許永遠會使生存惡名狼籍,但你絕不可竭力隱瞞,相反要在直面不幸時迥然不同說出一種更好的作家依然需要批判和熱情的理由。是的,人們確實慣于喜歡簡單的東西,但任何復雜從來也沒饒過他們。文學形式的書寫人生是非判斷,不是說充實了就一定有價值,要允許正派的作家出場,去厘清那些眾多互攝關系中浮名虛利般的糾葛。小說要保持警惕勿要讓嘩眾取寵變為一種呼喚的優勢。濁流同樣可以滾滾向前,但天空和彩虹,依然也會照亮大地。有信仰的作品便是一頁提綱也能光彩照人。所有的故事都不是呻吟和什么的終止,它應當讓我們于回憶的沉浸時引發更多的思考。在小說這里,一切靜止都不是窮途末路。探索希望,一樣也是為了撫慰人心。守望者悄悄從喧鬧中走出,孤獨的又去舉起自己神秘的旗幟。這神秘,其實就是大家需要很久才能看明的真理的循環。
如果你只會襟懷和雅故做天真或老成得什么也不說,暗示又會真能泄露什么呢?紛繁小事在你一番深意寄寓下,一下弄得如此聲勢浩大,夸張的目的是為何,世上真有物中見情異乎尋常的夢想極境嗎?小說畢竟也是有局限的,但并不妨礙它就此可以找機會,展示偉大的高度。尤其在于故事的涵蓋量方面,究竟還能容納多少價值的成分。也許隱含意義也會是種行云流水,中國古人“子不語”的緘默操守,更像是種人類品性的孤峰橫絕。但小說畢竟不是時代為世不容的深邃的遺漏,它還是要拿出連貫的善與惡,拿出興奮的鑰匙打開向往的大門,讓人一起尋求“美味”似的來看的。因此成熟智慧必當要有一種善的發展,首先要求作家力求先知性的融入他對故事透徹的見解與判斷,只是自身做到了認識閃電上的呼應及平衡,他才有權利把一些憂郁的理想放置四海,讓讀者深信發現在嘈音中的誕生,并非都是祝福和花朵,世界在沉思中還會籠罩起無休止的陰影。但勇敢和頑強也不是孤立的,我們這個世界的某一天,必然還會有極度活躍的浪漫星云。
說到底,就是小說要有所反映一個永不麻木和惋惜的信念問題。變宿命為財富,這是高尚靈魂清醒的賦予,想來作家也有責任和義務,愿將自己境界中的一些優秀品質,大度地反饋給那些真正在期待精神食糧的饑餓的讀者。
也許我們的作家深感這樣會力不從心,比如思維水平一直以來對哲學的疏離,不認為小說也該具有更高的形而上的表現,故事有市場便是勝利,包括一些獎項的提供促使了幻覺的傲慢等等,但這些說辭顯然均是不具穿透力的無知的“高明”。小說要走向未來,意識便是它的支柱。我們不能光憑印象又讓生活在文學中無聊而枯燥的過渡,小說要在細節的蕩漾下,顯露出它充滿思想力量的波瀾。它要讓忍受有遠方,有意外卻不全是變形的眼睛。為什么這么多年來那些瑰麗千古的世界名著形象,至今仍是這般超越時代的動人,就因為當年作家對事物安靜的公正理解,不是短暫價值,不是背叛與滿足自私般的個人鐘鳴回響,而是排除了諸多攪亂的獨立人格的順流而下。好的精神更有必要引路和傳染,這也是當時的經典,之所以也能相遇到今天惟一的一種開放姿態永不會是隱蔽的可能。
外表的經典實質大多是些騷動的碎片,我們也無謂再對時代似乎早已適應的平庸,多作人群階層方面牽強的解釋了。天賦異稟終竟還是少數,能夠捍衛真理者,自然更是微乎甚微。盲目依舊如期到來并且無以復加,良知作家每每想到這些,必然一生難有贊美或快樂。所以深刻者總是孤獨的,哪怕有時他把一些健康的想象放進小說,這些或許根本不會激發成任何商品的讀物,最后崇高的使命,極有可能還會是種個人思想勞動的絕響。
但什么還在繼續吸引著我們,不能像詩那樣節制的小說,難以漠然相迎時又能意欲何為!也許做名隨筆作者,不需要廣度的壯麗會很輕松。沒有困擾的同步精進,沒有沉痛標記處處著手都要的反思。整體層面的整體進步演進確實是很累,小說這種“時代的書記員”,在二十一世紀電子天下的今日,顯然已是嚴重匱乏的了,因為人們在物質包圍之下,似乎不知再能怎樣的航行。這是一種沒有將來的言說,縱然遺憾也要表達,就像眼前利益全都可以扮演上帝。亡靈不知身在何處,昔日總是笨拙的。也許人類一切的動因正確與否,并非都能有幸獲得檢驗,所有的創作不過是難有天堂復現的試筆之作罷了。要什么提醒,混沌照樣可以造就不少職業,經濟并不一定要追逐什么靈魂的蹤影。僅用感知來判定生存狀況,孩子們不必知曉那么多,單純想來也是最為幸福的。
我們這些作家的學富才雄之士,那你此時還想在小說里,刻意地再裝進點什么嗎?
總之,不懂得汲取意義養份的小說大觀園,是不會有太多燦爛與芬芳的伴生物的。小說一樣不能僅有“文辭技術功夫”(顧隨),展望便是思想的匯集與抬頭。故事以本真示人,一切錯綜復雜凝練之中,更當不可或缺珍貴價值的菁華。偉大小說的先決條件要是真有的話,必定是種意義總在回旋的情形,那不單是些有關光明的印證,有關魔鬼終于也有阻礙的失敗,更多的,恐怕依舊還是自由對明天,有再多坦然的促進。神圣之物沒有限制,大地必然總會春暖花開。人性小說多寫這類,意義不言而喻便是最好的生活。當然消除仇恨,則是人類無法謙讓的一種永遠的努力。
獲得名望又如何,每個人最終都將走向墳墓,但活著誰又能夠拒絕什么或什么也不做呢!時間消失,故事涌現。其實黑暗也是單純的。我們確信小說一定能用最樸實的語言,無論最終是否為了救贖,生命方式究竟還有多少沒有領受的寬恕,作家都會將這些人生神秘的重負,并非需要切身之感,毫無緊張的就能慢慢穩當說出來。而這,可能正是一個世界,永遠需要謙虛而明亮存在的意義。
2022.11.4~5于廣州黃埔
顧偕 上海市人,當代著名詩人,中國作協會員,廣州市作協副主席,第五屆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代表。曾為廣州市文學創作研究所、廣東省文學院專業作家及廣州市委宣傳部“跨世紀人才”和廣東省委宣傳部“十百千文藝人才”人選。在《芙蓉》《花城》《湖南文學》《詩神》《廣州文藝》《廈門文學》《人民日報》《文藝報》《文學報》《南方日報》等全國大型報刊發表長詩近30部,著有《顧偕長詩選》《太極》(英文版)等詩集九部,電子書新作詩集、評論集、自傳體微型長篇小說共四部(中詩網北京發布)。長詩作品曾被拍攝成電視詩、電視音詩在中央電視臺、香港等全國30余家電視臺播出,多部詩集被國家圖書館、中國現代文學館、香港圖書館、日本東京外國語大學圖書館收藏。長詩《日常狀態》及其他詩作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三年詩選》(94年版)等多種專家選本,二十余篇詩學文論在《世界詩壇》、《星星·詩歌理論》雜志及國際知名人文社科前沿期刊《中文學刊》刊載(全球發行)。獲“第五屆中國長詩獎·最佳文本獎”及其他文學獎項多種。曾作為中國作家代表團成員隨張賢亮、徐懷中團長出訪日本、巴基斯坦進行國際文學交流。1996年起《詩探索》雜志、中國作協《文藝報》社以及廣東省作協和廣州市文聯等先后三次聯合在京召開其“作品研討會”。相關作家名和作品篇目內容被《中國新詩編年史》《中囯當代文學發展史》《中國作家大辭典》及“百度百科”辭條等寫進和錄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