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病天知  望天走筆

—— 贅述或與疫情相關的顧偕詩

 

作者：粥樣

 

　　顧偕詩歌的養成，在我看來空間性大于時間性。意即統觀其跨越四十多年的創作，憤懣與冷靜共在、失落——控訴與寄望交融，激情在章節間波次呈現，這些特征竟然是大時段風貌合一的。

 

　　他的思想體系早熟得可以，看他寫于1986年7月的短長詩《歲月的沙漠》（載《廈門文學》98年6期），一路選讀到最新2023年1月出爐的千行“思想史詩”《上帝已更新》，所見幾乎均是同調性覆蓋著生長性。或用其新作里的四行詩來體現其貫穿直下的創作總體理念，這便是：“生者的任務依然是要 / 固執的包含對幸福莊嚴的捍衛 / 對暴行和荒唐 / 絕不寬恕的告誡及懲罰”。這樣的任務詩人像是一生書寫都承擔不盡！

 

　　憑著感覺說出，筆者不敢太深入這于我有太高詩學素養要求的課題。而我倒是更樂意在其個人化博大空間中，偏去搜尋一些與“時間”關聯較遠的“景象”。諸如用幾個“詩片”看看對目前似乎漸要淡去的新冠疫情，顧偕詩歌創作在其前、其間或是其后，為我們又曾奉獻過怎樣的華章。

 

一

 

　　《人類聯盟》（下簡稱《聯盟》）99行寫于2019年11月15日。里面的控訴性品質當然非這一首顧詩獨有，毋寧說，它是鹽分般整體性氤氳于“顧偕版”詩歌里的。如我之前品評過的、寫于21年5月疫情下廣州的《我們如何安然度過自己的世紀》。然而，《聯盟》強烈的災難感仍構成了非作者主觀想定的預言魅力。將之與僅僅一個月后就首先出現于武漢的人類三年大疫進行時空聯想，當給專為了讀者自己的閱讀帶來不一般的意味。

 

　　“那些百萬光年外的 / 龐大閃電之物 / 正由昏暗的星際航行而來”，如果將距離的遙遠、敵對物的龐大移想成真相對于人之認識的遙遠、圍觀世界的赫然龐大，那些“小帽子們”的肆虐，便類似于這樣的“表演”了。“割草式地吞噬起”什么能不讓人悚然嗎？“一個文明的天體形將崩潰”，“所有的優勢頓然不復存在”，在疫情最嚴重時，誰沒有這樣的感覺？而新冠這新的敵人，確實給人類帶來了“陌生能量的殺戮和沖擊”。

 

　　“焦土正連番滾動著 / 痛苦詩篇 / 苦難頃刻融入了傾斜的文明”，“以屈服的要求 / 宣稱著一種宇宙 / 新的邪惡法則”——“所有的……”“均已無法于相遇的灰燼中逃離”；“所有的價值觀，眨眼便在 / 一種反物質武器跟前消失了”。疫情呼嘯時，這樣的詩語實在讓人不得不正視，恍然而有帶入感。

 

　　“你難以想象那種 / 突然釋放的威力 / 究竟是哪一種魔鬼 / 還是發怒的上帝 / 你難以想象我們幾千年來/ 辛苦營造的哲學  藝術和音樂 / 今日還能在此災難面前 / 更深刻地闡述 / 或挽回些什么意義”。這里詩人試圖溯源，并沉痛聯想到他作為思想者所看重的人文成就不可遏止的無力化。是魔鬼還是上帝也要變成魔鬼，字里行間省思悠遠，“挽回”一詞尤為撕心。

 

　　我們是“三維蠕蟲”，我們有的只是“牢記與遺忘的掙扎”。作者剛稍微表揚一下我們算是還把握著“擁有和拒絕的光芒”，隨即蓋棺論定似的卻寫道：“死亡仿佛都已是 / 天經地義”！“我們就將為簡單的生存赴湯蹈火”，回想一下不久前的封控歲月，那是什么日子呀……

 

　　但詩人畢竟還是用了兩個“即便”進入了最后的呼告：“即便是在廢墟上也要擺脫征服 / 即便在火焰中，也要 / 學會解放和重生”。作者雖然將詩題設為“人類聯盟”，“終極抵抗”，可全篇顯然并不單純著力于此。這樣兩句扛不住“天經地義”的“死亡”，以及前面說的“我們的道德標準，乃至 / 漫長的生命的定義 ”“早已是微乎其微”！而讀者似乎更容易將這部作品連綿的災難描寫，勾連到諸如核戰爭之類的后果。我之所以將其與新冠接榫，一在它創作時間與新冠爆發的迫近感；二是提供了一個“可以這樣讀”的解構角度。詩人創作時憂患悲戚的感覺超強濃烈，以至眾多詩行都切切要合拍于之后我們的群體遭遇。最后幾句勉勵語形同鑿壁偷光，“聯盟”不求落實。經過三年大疫后回讀，現在不免油然要揣想或許真是一種人類預感，其時借詩人之口已開始警覺的傾訴。

 

　　當然，顧偕抑或意識不到自己要去有意做什么諾查丹馬斯，但其數十年來全情沉浸于對文明前路彷徨無依的刻骨憂慮，倒是在這類詩里，確實提出了長期體察中已有的精深透悟。

 

二

 

　　如果《聯盟》對世界災難臨頭的預示性描摹是顧偕的無心插柳，我們自然會起心搜尋他正面碰撞疫情題材，以及在大疫逼身時怎樣進行的作品運作。在他半年前整編的作品收入終止于2020年9.11的新詩三百首大型電子書臨尾處，就有為數不少這樣的涉及篇什，如其舊日的抗擊非典的《天使頌》（400余行《南方日報》2003年5月整版刊載，后拍攝制作成“電視詩”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和年前的《今年的王冠叫新冠》（中詩網）等。

 

　　非典或為新冠的超長期前置預演。詩歌應該對萬物都不缺席，今日新冠一樣有自己的“詩場”。《今年的王冠叫新冠》40行，它含有幾個理念：到了一定時候，意外、災難就會來；因“新冠”諧“王冠”引申、順延出對后者的摒棄。

 

　　而我讀此詩，所見光彩不出于以上兩處。更感動的則是開篇的泣訴：“苦難在為人類加冕 / 病毒可能是世界最后的心臟”，“深淵在陽光下僅剩生活的思念”。接觸過顧偕海量詩篇里的災難描寫，如上面分析的《聯盟》，這次有強烈在場的對象可供投情，讀到“最后的”、“僅剩”這類極端語匯的表達，痛切感更加揪心噬人。

 

　　同樣是由現場感引起，當讀到“贊美和陶醉本來便是種錯誤的深情 / 所以你會看到葬禮像個節日 / 有時將浩蕩邁過空寂的街道 / 頑強和脆弱終必面臨同樣一場蒼白的紀念”。這里對贊美與陶醉的辯識、對頑強和脆弱其實都是等同份量的揭示，既是社會學層面的、也更是哲學深層內涵上的，但都形象的顯現在了詩人憂憤型的詩化語態中。很可想象作者憑借朦朧的預感創作了《聯盟》后，自己并不希望再有什么預言真會倏忽到來，由此而使自己再度掙扎的進入一種絕望的書寫。

 

三

 

　　《上帝已更新》是新鮮完成的千行量級“巨制”。有序言加九章，以我粗覽直感，這部作品不脫本文開篇所講的在顧偕詩歌體系中“同調性覆蓋著生長性。”他的追求自是如此，如第八節所說：“我不希望看到歌唱的 / 永遠是這樣一種沒有高度的果實 / 我一直期待收獲的是深沉的品質”。

 

　　具體分析須有不菲的學養與精力，筆者就藏拙懶避了。詩里有一條呼喚“人”向“神”升華的隱線，卻不是我樂享的重點，本人興趣偏在大作落款處留記的“于廣州后疫情時代”。在從嚴控到優化的歷史性轉折期，詩人堅持寫作，最后還要對抗身體的不適，時克艱難究竟在多大程度滲入到他詩筆的頑強與勁動？我一直想要試圖尋跡他在此大環境下的創作動因。

 

　　抗疫三年，這次是基本結束了一場“未能宣告勝利”的戰爭。確也是，面對大自然輕言“勝利”必是如一些詩人的用語——是“輕浮”的，能做的可能還是擦干淚水，繼續為生活準備不能沒有的微笑。

 

　　“愛讓你們相連到什么,終究 / 必須忍受這么多生病的內容”（序詩）。經過前面漫長的憤懣宣泄，詩人飽蘸情感的輕聲之問，似不經意，卻讓人怦然心動，猶如重擊。

 

　　“我經過了太多親吻痛苦的方式 / 至今仍舊未能捧起失去的淚水 / 以及悲憫中深沉的自信”。詩人深感無力，而生活與創作就在這樣的情境下繼續著。“山峰綻放起骨頭的秘密 / 堅強堆疊著煎熬的航行”。詩行聚合“興”這一古老手法以及暗示的手段。艱難時日在抒情性很強的句子中由此得到深沉的展現。

 

　　從“我聽夠了你們千萬次鏗鏘而脆弱 / 其實也不無罪惡和卑微的言辭”，到“天使已在俗世困境中完全破碎”，和他許多別的詩作一樣，顧偕似乎一直不知疲倦地走在鞭撻殘酷現實的道路上。

 

　　“但你們確實是時候了需要真正懂得 / 如何更好的能于教導中離別”。長長的兩行就為了這最后兩個字。“離別”什么？是放棄什么嗎，還是為了另外的求取？第二章第二行，“忘掉你沒有透明的崛起”，如此處理“崛起”這個意識形態蘊含豐富的詞，作者賦予它幽秘的暗示。而到“昆蟲的濃厚興趣,怎會明白 / 自身意識的狹窄與凝滯”等等，但見詩人也有“毒舌”的功夫。

 

　　顧偕對現實的絕望性指斥只是一種抒情借助，即他“口”絕而“心”不絕。故此，他既寫得出上引的“死亡仿佛都已是 / 天經地義”以及本詩中的“圓滿已在厭倦中哀嚎”，“擁抱 / 最終都會于火焰中崩潰”，卻不時要以“花朵還將回到綻放的堅定之中”予以毅然的扳正。而同一節里“真理從不會怕被任何尋找打擾”、“羽毛絕不會因為頂峰的遙遠 / 而忘了畢生展翅”，時而由理入詩、時而牽連對具象的勇造藍圖，相比當年《天使頌》，在態勢播揚上更是煥發了新聲。

 

　　“相信艱辛 / 抑或就是最珍貴的黃金”，這是能夠高度體現詩人拔離艱難濁世的語言力量的。不到三年，黎民望風倒伏，悲傷無以復加，但活者前行必須永葆希望。故此我們看到顧偕在此部大詩第六節的題名——“生命是臨時的”，焉能無有一些生命觀的慰安？

 

　　這一節里詩人集中吟詠生與死。他繼續說：“肉體的夢幻沒有什么神諭的象征 / 生命堆滿似乎等候意外的廣場”，是對“人生忽如寄”古典感慨的傳承。“死亡愈合了所有的不幸”！關鍵不是我們真的會這么相信，而是要對于痛失親朋者，想讓他們知道：詩歌有此存在。作為詩人，何以用得著上陣操刀與移形換影的病毒搏殺？他能用的還是只有詩句。不管外人看來有無有用、有沒有力量，但詩人就能這樣終結了這一艱難時刻——“你有什么難以抑制的詩意 / 竟想讓自己臨時的期望 / 永遠皓月當空”……

 

　　詩歌比肉身長久，奢望的期盼畢竟是種不現實的妄想。

 

　　長詩最后三節，按作者親告是在管控優化放開之后，身抱小恙繼續奮筆而成的。他的目光習慣性地虛化，就此寫下標題：“時間本身就是場漫長的疾病”。

 

　　一切生命與非生命都無逃于時間，這也便會傾向于想到一切既是時間在成全，也是時間在戕害——“時間不停地磨著自己的鋒刃”；“時間是各種否定的相遇 / 也是更多認識的會和”。時間可以任人揉捏而不為所動。經過一再思索，作者又問：“時間還有機會憐憫 / 總被語言鎖住的本質嗎？”有語言的當然是人，而人每每把握不住自己的本質。我們掙扎著祈求時間憐憫，希望也便存在于時間的前逝中。由此“問題使大地一直掩飾不了呻吟”，人類文明史是在困局中突破困局又陷入新的困局的歷史。

 

　　“人類要走完多少疑慮重重的路 / 才能學會檢驗進程的正確”？詩人發出了拷問，而“一輩子都無法走完碎片的長征”，總有“個人的魔鬼死而復生”，是對個體絕望了，還是對于群體仍保有改變的訴求？在第八節“誰也別想置身天堂”，人的一生就是勞苦的一生，詩題所及的人類怎樣的“重整旗鼓”，倒是指涉世俗中的向上追求，必定也會是種可能。

 

　　“人們要在自己的麻木中 / 開始拯救自己”。這是人類文明史長河中不斷被智者呼告而依舊被群體輕忽的，顧偕的在此的鄭重“復述”，意義依然。

 

　　想要在邪惡土壤的萬象更新

　　確實猶如遍地締造純潔是艱難的

　　春天的速度總是太快

　　當人們剛留住新生的那一刻

　　一生仿佛就將過去

　　所以,你要繼續成為自己憂傷的征服者

 

　　這沉著的六行帶有總結性。面對現實土壤的不樂觀、時間流變的不容情，我們還來得及嗎？覓得出路的前提是：克服憂傷。死者長已矣，且聆聽顧偕：“保護好種子,讓誕生 / 化作一種更為堅強的挺進”。生命重在前瞻，詩潮沖動胸臆，為此作者順勢寫下了“不要老想著歸途”，竟而提到“故鄉連累”這等破俗之語，實質卻是為了推出他“世界主義”的信念。冷眼一段特殊或不長久的瘡痍時期，作者在此的詩句用意，無疑是要讓人類情感更有超升一面。

 

　　最后一節，可做尖峰過后的尾聲。激蕩稍歇，反思顯得更為醒目—— “時間”“開始看見了自己許多絢麗的錯誤”，人們繼續“帶著矛盾耕種”，“無數問題行程宛如花瓣 / 落滿了逝去的空間”。這些意緒沉郁妙句，其啟示價值自是超過了許多常規的勵志語。在這部“思想史詩”中，“矛盾”也是顧偕多番控訴與呼告，摻雜的詩思展示的恰切寫照。

 

　　看似循環彌漫的九章，有幾個詞語線索，勾連起來竟是如此饒有興味！比如：

 

　　純潔。篇首，詩人說“世界的新生一直沒有等到 / 一個純潔的夜晚”，他是心靈如此受傷的人。第三節，即便凋亡，也要“純潔地合唱”出來。他所理解的“純真事物”甚至不以“尊嚴”為意（四），是純潔，構成了“壯麗畫卷”（六）。第八節如曾摘過的：“遍地締造純潔是艱難的”，而下文鄭重提出“以單純引路”。聯系到這一小段終結處的“宇宙和平”，嶄露詩人認知到邪惡之時，依舊可貴地執守于純潔。而純潔，無疑更是宇宙和平的意義。故第九節再度強調：“純潔是對世界的義務”，人類世界要傾心于“冰雪冷靜而純潔的呼喚”。

 

　　圓滿。先是在第三節里點出“圓滿已在厭倦中哀嚎”，第六節再謂“一切夢消失后 / 何曾有過圓滿”（六），詩人呈現了自己瞬間心如死灰的狀態。第九節“勝利并非都是最終的圓滿”，又一度提出這概念，卻暗示暫時性的勝利，也足以作為鞭策。作者對圓滿的不信任，體現其看到世間本質的目光。他也許多么想說出這“勝利”二字，可當前形勢下，要說出是多么的難。

 

　　無限。它是時間的極化，幾次出現在詩行中，提示無盡追索的背景：“無限醞釀了多少陰謀,致使你 / 一輩子都無法走完碎片的長征”（六），— 坎坷崎嶇乃是人類、人生的宿命。

 

　　“我給了你們有限中的無限 / 給了你們頑強的影子 / 光線明媚的軸心”（七），“你們”承襲上引的“你”，這里作者請出上帝 ——全詩隱藏的核心角色 —— 現身說法。在作者看來，人類是得上帝/神加持的，由之他們的潛力也是無限的，關鍵是要善用。所以這便有了下面接句：“生命的轉動應有確切的品德 ”。

 

　　全詩尾節，“曙光仍然照向無限之門”，是高亢、嘹亮的希望宣示，更是詩人真誠的寄望，無論現實還將如何，詩心展望依然深焉！

 

　　顧偕詩作，如他作品《無意義復調》里所形容的，是“高蹈的方舟”。令我聯想到一人類學者所說：從“理性的靈魂觀中引出了古希臘哲學乃至整個西方哲學的一種根本精神:關注永恒的事物遠勝于關注暫時的事物。”（葉舒憲《英雄與太陽》191頁,2020陜西新華出版傳媒集團/陜西人民版） 幾十年下來，顧偕“三觀”固守，從而心到、腦到、筆到，不論時勢多變，顧偕依然能以應之而不變，且至晚尤甚，難得總能將情思泉涌長時期保持為《日常狀態》（200行刊于92年6期《芙蓉》雜志，后收入9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專家選本《三年詩選》）。

 

　　轉換視角，生活、生命還是充滿變數，不期而然。如果筆意隨此不期然而靈轉，又是另一種好。

 

2023年1月12～17日于廣州二次寒冷中

 

　　作者簡介：粥樣 廣東省作協會員，著有《朋良無我》（1997年）、《偏見》（1998年）。編有詩集《九行以內》、《當代四川大涼山彝族漢語詩歌專輯》。

 

　　注：附錄《人類聯盟》、《今年的王冠叫新冠》兩首，文中涉及長詩《歲月的沙漠》、《天使頌》及《上帝已更新》從略。

 

人類聯盟

——設想一種終極的抵抗

 

顧偕

 

那些百萬光年外的

龐大閃電之物

正由昏暗的星際航行而來

那些恍若于遠古河流

騰躍而起的飛速的抵達

也于我們在距離的迷惑時

一下以地球難以抵擋的方式

割草式的吞噬起，眼前

這些可憐的混凝土建筑

火光驟然形成了一種恐懼的秩序

延伸的毀滅，迅速使得

一個文明的天體形將崩潰

我們的創造在無名力量的撞擊下

今日是何等的脆弱

所有的優勢頓然不復存在

過去和未來一切發展

和穩定的想法

在瞬息爆炸的擴散中

只能面對堅固的脈沖四射

面對死亡風暴一次次的席卷到來

自嘆渺小的偉大，確實很難

經受得住一種

陌生能量的殺戮和沖擊

 

星云不再起舞

太空布滿了束縛的灰塵

銀河系終于降臨了黑暗時代

我們的大地在茫茫的瓦解之中

焦土正連番滾動著

痛苦詩篇

苦難頃刻融入了傾斜的文明

一個金屬世界從天而降

仿佛又是從巖石層

飛出的地獄的反光

突破了人類統治力的一切障礙

突破一顆古老行星封閉的限制

正以屈服的要求

宣稱著一種宇宙

新的邪惡法則

此時，所有的愛情

進步的誕生和歷史的權力

包括思想的熱情

以及靈魂的精神

均已無法于相遇的灰燼中逃離

此時物質的長河

不得不放棄滾滾長流

任何生存已無所謂什么榮譽

所有的價值觀，眨眼便在

一種反物質武器跟前消失了

你難以想象那種

突然釋放的威力

究竟是哪一種魔鬼

還是發怒的上帝

你難以想象我們幾千年來

辛苦營造的哲學   藝術和音樂

今日還能在此災難面前

更深刻地闡述

或挽回些什么意義

 

荒謬  虛偽  甚至狂妄

已全無可能于自己狹隘的概念里

找到更多可以反抗的需要了

我們的道德標準，乃至

漫長生命的定義

在浩瀚強敵的穿越之際

早已是微乎其微

三維空間的蠕蟲是悲哀的

我們沒有絲毫可能

有收獲永恒的本領

我們有的只是醒來或睡去的溫暖

牢記與遺忘的掙扎

我們一直有的僅是荒涼的內心

以及擁有和拒絕的光芒

我們的血液總是在甜蜜的等待中

綿延不盡

肉體總是希望能夠映照果實

前進也一直在想象著

能夠散發各種輝煌

自由忽略了多少殘酷的故事

光明在塵土上一次次飄蕩

死亡仿佛都已是

天經地義

 

今日，一切欲望

均將受到最大限度的約束

我們就將為簡單的生存赴湯蹈火

我們必須破壞所有

傾瀉而來的死神的主宰

即便是在廢墟上也要擺脫征服

即便在火焰中，也要

學會解放和重生

歲月將以怎樣的明亮

再度成為人類另一種結局

當歡樂真的成為天堂

遍布我們的周身

生命還有無必要

再有占領所有物質的目標

我們的發現，是否也是

為了更多的什么入侵

一切屬于我們的方式

但愿從此不再將變為，我們

燃燒平庸的動力

 

2019.11.15午后于廣州科學城

 

今年的王冠叫新冠

 

顧偕

 

到了一定時候祝福都會枯萎

輝煌放慢了速度

生命又會被陰影纏繞

到了一定時候會意外出現死亡先行

春天開始有不幸飄落

苦難在為人類加冕

病毒可能是世界最后的心臟

痛苦必須混亂的跳躍

大地的救贖，此時就當

全部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花兒更怕聞到致命的空氣

猶如深淵在陽光下

僅剩有生活的思念

 

一定的時候災難

就會以殘酷來向你問候

所有的幸福總有結束之時

歷史的不堪仍會大放死神的光彩

或是安逸的果實

放松了長久的警惕

贊美和陶醉本來便是種錯誤的深情

所以你會看到葬禮像個節日

有時將浩蕩邁過空寂的街道

頑強和脆弱終必面臨

同樣一場蒼白的紀念

如若我們都能認識到粉碎的象征

一切狂風就會于心靈泰然過去

恐懼的腳步，從此

自是不必那么沉重

 

今年的“王冠”叫“新冠”

那是誰都會去拒絕的窒息的榮耀

那是種冒牌的高貴與光焰

不是真理的向往沒人愿意戴在頭上

日落時分我在隔絕中漸漸看到

許多廢棄的厄運已被清理和帶走

生存的渴望是最大的光輝

平安是一生難得的勝利

莊嚴和自由便是生命完美的神圣

我們不求太大的明亮能給希望回報

更不迷戀會失去晚安的溫暖

這個世紀或許還有

不少狂暴的季節

但愿你我還有機會

諦聽到靈魂的需要

什么王冠都會似肉體一樣速朽

惟有精神意志永難戰勝

相信最終依然是美好，在這星球

蔓延得更為永久

 

2022.4.20于廣州黃埔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