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可以反射出太陽的光輝
——拜讀楊云愛女士小詩感言
作者:婁炳成
與楊云愛女士相識于上世紀九十年代頭一年,彼時,我們都是朝氣蓬勃的青年人。就在我擔任隴南報副刊編輯的最后一個月里,老友馮淑文先生向我推薦了楊云愛女士的一沓詩作,之后,她幾次來我的辦公室,算是結識了她本人。拜讀了她的詩作之后,我以一個文學編輯的眼光發現,作者具有一定的詩歌藝術寫作天賦,是一個可造之才。她的作品大多數都是小詩,最短的不超過十行,最長的也就二十來行,但寫得比較精致,有韻味,清澈明亮。可惜的是,我由于工作崗位變動,未能親自編發,只好委托繼任副刊編輯給予關注。
后來,在長達三十三年的歲月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但在隴南的報刊上時兒散見其有詩作發表,也都是一些小詩,數量不多,但質量還好。今年仲春時節,因某種機緣,又與她再度見面。此時,她不再年輕,而我亦年逾花甲,故人相見未寒暄,彼此矚目已半老,不免令人生出幾多感慨。說到她的詩歌創作,她將她四年前陸續發表的一沓詩作打印稿交給我,讓我幫她看看,是否有所長進。也還都是一些小詩,比之于過去,形式未變,手法未變,但思想性、藝術性卻深沉提升了許多,大都是可以直接發表的詩作,充滿了對生活的感悟,對人生的探索,以及詩人對美好事物的歌詠贊美。
據她本人說,她在陸續寫詩的同時,曾經先后學習過篆刻和繪畫,還在北京榮寶齋畫院進行過深造。古人講,詩書畫印,本為同源,都是心靈手巧的人干的活,都是雅事,非有天賦者不可為之。詩是無形的畫,畫是有形的詩。由詩歌創作,到印章篆刻,再到繪畫,是線型發展,不是交錯跨越。拜讀了她的一些篆刻和繪畫作品,感覺一如她的小詩,很精巧,很唯美,給人以精神愉悅的享受。
言歸詩道。
在我國,在上世紀“五四運動”之后,小詩曾經很盛行,成為“風靡一時的詩歌體裁”“新詩壇上的寵兒”,被稱作“小詩流行的時代”。小詩的形式從外國輸入,在1921年周作人的《日本的短歌》《論小詩》等的介紹和引導,以及鄭振鐸于1922年翻譯的泰戈爾《飛鳥集》等范本的影響下產生,后來形成了以冰心、宗白華為主要代表的小詩派。小詩的出現和興盛說明了詩人對于詩歌形式多方面探索的努力,也體現了新詩開始向更廣闊的藝術天地為自己尋找和創造新的發展機制,在新詩的發展史上開始由外部客觀世界的描繪轉向內心主體精神的表現,具有過渡性的意義。
小詩的藝術,正是從“萬”取一,從“無限”取“有限”,從“面”取“點”的藝術。小詩的“寓萬于一”的最終目的是“以一馭萬”。小詩的“寓萬于一”,“一”是小詩的外貌,“萬”是小詩的藝術容量。小詩抒發詩人的瞬間感受,在內容上享有極為廣闊的空間。在形式上也很自由,可以押韻,也可不押韻;可以采用各種方式排列。富于哲理意味的小詩偏重哲思,淡雅中見深沉,借助形象和比喻來挖掘和滲透哲理。
從上述我國現代關于小詩創作的理論和實踐來看,小詩僅僅是詩歌創作的一種形式。實際上,在我國古代詩歌藝術創作的歷史長河中,不乏膾炙人口、與世長存的小詩,例如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還有唐人燦若繁星的七絕、五絕,以及張打油著名的《雪》詩等等。因而,詩歌創作的成就不在于形式的長短,不在于詩行的多少,而在于主題思想的閃光,情愫感悟的靈動,潛字用句的精到,藝術手法的清新。
現在具體談談楊云愛女士的小詩。
她的一首無題小詩寫道:“我曾幻想美人蕉里/美人如畫/每一滴露珠用來作畫/每一張白紙都可成愛/每一個午后陽光正好/物喜我喜/正如你畫里的春天/顆顆飽滿/葉葉生情”——只有短短的九行,但物象豐富,容量很大,意境明朗,情愫美好。我在反復默讀中,受其詩意感染,心生幾分感動,如同沐浴在艷陽之下,看到了滿眼的清新之色,見到了春天的搖蕩之光,沉浸在了美人蕉、美人、露珠、午后的陽光、子實、葉草交織的畫面之中,亦有了“物喜我喜”之感。
她的題名為《秋天》的小詩寫道:“秋天/抓住你金色的衣擺/小姑娘提著新娘的裙邊/那曾經的/現在的/未來的一切美好/秋光娩出的季節/飽滿了農家小院/那結實的/熟黃的/歡喜的/爬上屋檐”——也只有十二行,并且有好多短句,但還是把一個豐收喜悅的秋天呈現給了讀者,還有似乎是無意間的押韻,讀來很流暢,很輕松,很自然,給人以美感。這是一個“秋光娩出的季節”,秋天是母親,那些“結實的”“熟黃的”“歡喜的”都是兒女成行的母親的苦辛、母親的汗水、母親的勞作換來的獎章、驕傲和喜悅。
她的另一首無題小詩寫道:“云起的日子/風停在哪里/誰能為你點燃心曲/曲高和寡/高尚的不高尚/高貴的不高貴/能為誰的靈魂神往/錯了也是對的/對了也是對的/怎樣的日子/歲月都能打發/泥都能做成朝拜的神往/我心中的神/還原成塵土飛揚”——這首小詩不同于她的其他抒情詩、贊美詩,頗有問天問人問己的味道。“云起的日子,風停在哪里”?是啊,在翻云覆雨的紅塵中,我們的意識、身軀的“風”到底應該停泊在哪里呢?我們的信仰、我們的熱情、我們的向往到底是什么?“怎樣的日子,歲月都能打發”,我們就這樣在如水的流年里廝混、一任韶光消散、青春不再嗎?“我心中的神”,在這人世間就像塵土一樣飛揚,怎樣才能回歸到本源呢?詩人似乎沒有給出答案,但答案就在“還原”。
她的題名為《萍水相逢》的小詩寫道:“月光淡了/握手言歡/那是詩人和詩的對話/夜深了/驚了誰的夢/就此別過/下一次相約/我傾一壺月光/來看你/人與人要沒一絲雜念/那就是萍水相逢/而未錯過”——在默讀這首小詩的時候,也引起了我的思索,什么是“萍水相逢”?詩作的整體意境,并不是萍水相逢,無論與誰對話,哪怕是具體的詩人與虛幻的“詩”對話,“我傾一壺月光,來看你”是何等的情深,是何等的在心!是了,“人與人要沒一絲雜念,那就是萍水相逢”,那么,這個“雜念”又是什么呢?萍水相逢,而未錯過,只要沒有錯過,哪怕是萍水相逢,倒過來去理解,就有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們朝遙遠的地平線走去,而地平線永遠在我們的前面,我們與之相逢了嗎?但誰能說我們就與之錯過了呢?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但我們從來沒有因為窘迫于嚴酷的現實,而放棄了理想,放棄了追求!
她的題名為《我的船在那條河的岸》的小詩寫道:“看一路風光/沙柳和胡楊/站著一世/躺著一世/做成念珠/善緣一世/胡楊贊了/成林的沙漠/沙柳老了/獨自綠了紅沙坡/我的船在那里/擱淺/才成一道風景”——在這首十三行詩里,前面的都是鋪墊,最后襯托出“我的船在那里,擱淺,才成一道風景”。我們往往認為,我們大踏步前進的時候,春風得意的時候,風光無限的時候,才是我們人生最靚麗的風景。然而,詩人卻告訴我們,“擱淺的船”也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在大海邊,我們會看到那些廢而未棄的大船小舟,還在供游客觀賞游玩,它們也許永遠地“擱淺”了,但誰會懷疑它們輝煌的過去,以及發揮余熱的當下?“擱淺”只是表象,作為才是內涵,供人觀賞的“擱淺”依然是一道旖旎的風景。
她的題名為《茶》的小詩寫道:“心和你一樣高/超凡脫俗/在紅塵之上/從容的日子/云里霧里/一個手捧書的女人/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想要茶一樣的命運/放在懂的心里/盛裝出行/裙瑤盈地/去赴精神的盛宴/茶是極品/人是紅顏/沒在乎擁有/只感激遇到”——這首十七行的小詩算是詩人較長的詩作了。以茶入詩的作品很多,詩人把茶品與書香等量齊觀,聯系到與具體的人的命運來思索,來抒發內心深處的情愫和感悟,又別具一格。茶是極品,書是所愛,人是紅顏,不在擁有,只感激遇到。是的,人世間有多少“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具有茶品、書香的紅顏(藍顏)知己,盡管你“盛裝出行,裙瑤盈地,去赴精神的盛宴”,依然要“放在懂的心里”,心與心互懂,才有情與情的相悅,即便是千年的癡心守候,亦難得“遇到”,更何談“擁有”!反復揣摩整首詩的情感、寓意,淡淡的茶香里,有幾多幽思,幾多況味,幾多傷懷,著實令人回味無窮、感動不已、潸然淚目!
她的題名為《同學三十年慶》的小詩寫道:“三十年荏苒/光陰似箭/包含濃濃深情/從何相述/舊日/用骨折的痛/開懷暢飲/夭折在夢里的青澀/駕一葉輕舟/到黃粱/摸一摸/如水的月光/三十年/我們心底的那點事兒/不用再在六月天/曬晾”——三十年,不短也不長,但今是而昨非,每一個曾經的少年都已經滿臉滄桑,那時的我們“用骨折的痛,開懷暢飲”,奮不顧身,何其灑脫,如今各懷心事,各得其所,我們心照不宣,彼此理解人生的不易,藏在心底的那點事兒,已成故事,沒有必要再拿出來在這火熱的夏天晾曬。無論地位高低,無論財產多少,無論功業成敗,同學永遠是可以直呼其名的人,永遠是人生的玩伴,得以維系的永遠是那段同窗共讀的時光所結下的純潔的友誼。
她的也是只有九行的題名為《小草》的小詩寫道:“無論有幸/或不幸的著落/我都感激存在/陽光公平的照耀/無論歲月枯榮幾度/我愛的方式/只有一種/那是綠遍/能所觸及的所有”——看似描寫的是小草,但實際上表達的是詩人的個人追求與理念,即便是做一棵無名小草,也要傲立天地之間,以感恩的心面對陽光歲月,把自己的大愛散發在人間,做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我本小草,卑微而不卑賤,情操高尚,富有愛心,敢與參天大樹比肩,不計較枯榮,不在乎弱小,暗含著詩人具有一顆強大的心,高遠的志向,不凡的追求。
限于篇幅,就不對詩人的數十首小詩逐一舉例點評了。
從詩人的這幾十首小詩的情感、情愫、情緒中走出來,冷靜思考,覺得詩人的詩作難免還有一些閨愁、感時傷懷的氣息;其詩歌藝術的視野還有待于進一步放寬,涉足面應該更廣闊一些,使之具有廣泛的社會性、大眾性;在個別遣詞造句上,還需要錘煉。但能看得出來,詩人正在擺脫這些羈絆,彌補這些缺憾,朝著更高的目標努力。
瑕不掩瑜。楊云愛女士的這些小詩,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她的詩歌藝術創作的整體水準,以及她的創作風格。她已經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詩人了,能夠嫻熟地運用小詩的形式,以小見大,以葉喻樹,滴水陽光,涓流成河,寫出人生感悟、抒發健康情感、揭示生活底蘊、宣示獨到發現、展現美好心靈,很是難得!其風格已是“這一個”,凄婉中見明麗,憂思中見恬淡,平緩中見深邃,隨意中見思想。風格的形成,意味著創作的成熟。對于她來說,不存在技術性的問題,駕馭詩歌寫作的能力已經游刃有余,只是一個提高的問題,如何進一步提高,前面已經說到了她的不足,不再贅述。
這里需要補充的一點是,在繪畫與寫詩上,她只是一個側重問題,而不存在取舍的問題。古往今來,許多詩人都是畫家,許多畫家也都是詩人,詩畫同宗同源,是相得益彰,相輔相成,可以齊頭并進的。其畫作也已有相當的造詣,不僅見其天賦慧根,美奐心性,還能見其師從用心,精到所得。祝愿楊云愛女士繼續努力,成為詩人型畫家,或者畫家型詩人,實現雙贏,成為一名藝術家!
作者簡介:婁炳成,男,甘肅省隴南市人大常委會退休干部,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在國家級、省市級報刊雜志、文學網站發表小說、散文、戲劇、紅學評論、文藝評論等作品300萬字以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