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穿過疆界的有無

——關于《詞的奔馬萬里無疆》

 

作者：粥樣

　　 

　　今年西方情人節后,很長一段時間沒從顧偕詩歌里獲取感動了,直到多天前,見到這首寫于快四年前的詩篇。

 

　　除了題目的點示，77行詩文再不出現一個“詞”字，但詞、馬一體，從電腦屏幕上似乎可以“看”見聲音。   “奮蹄”踢踏聲，“仰天長嘯”聲，“萬物”與“永恒”

 

　　本篇創作的2019年10月，誰能猜到自然之疫災正醞釀著彌漫而來？不久后，顧偕將多年詩文編竣了電子書，大疫期間卻是他長詩與詩論的豐收期。人類悲壯莫名的三年抗疫，逆風而上產出多少精神佳品？“詞的奔馬”一縱難收。

 

　　這是顧偕想象出的快意之馬，它和“沉默的名稱”恰成對照。借助馬奔，詩人要嶄露他對天下的睥睨與包羅。

 

　　“征程一直繼續在認識的內部”,如同孫悟空快遠無匹的筋斗云，依舊在佛祖的手掌中，馬奔無極限，而所過、所觸都是“認識”，均是與天地的對話。囿限如“玻璃”，視力或可看穿，而身體依舊在其內。

 

　　“領略”為體察、為思悟，“世界的情緒”氣象萬千，馬奔即為“命名”，“詞”由之而起。“奔馳出自己需要的山河”是在“領略”之后、產生自己的判斷之后。詞一旦由生產機器開啟，勢必源源不絕，如馬的“日夜兼程”，如“永不閉合的眼睛”，而其注視是“無所畏懼”的。

 

　　作者所覺“靜止的語言”，與奔馬行為似有捍格。誠然詩人從劇動中看到靜，是銳眼。但動態語言不可忽略，或靜語為其前引？所以似乎這里要多加詩行闡述動靜的辯證。

 

　　奔馬令萬物重新“茁壯及發芽”，是作者賦馬以神格，稱之為一種“解放”，它使草木得獲生機、得獲創造力、得獲新境界；它使生活獲得說出“靈動”的能力。還是提醒讀者不應忘了，詩篇一直在借馬言“詞”，要表達詞的甚至能“靠近火山”的大能。馬奔便是詞奔，詞成句，句成篇，語言的道路終歸于“人性”的表達。

 

　　呼應詩篇前部“在歷史的包圍中脫身”，馬“驟然騰空而起”，突破“時間的影響和制約”。影響、制約不是差不多嗎？同義反復？筆者思索后發現終于意趣，這兩個詞仿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馬的奔競之心不為阻力發自不同方向所左右，“騰空”的它，最終是要顯現超邁的英姿。

 

　　可詩行在其下重筆而收的，竟是“輕輕會說出智慧”。“輕輕”名詞化，“智慧”的泛指性與前面時間的“影響”，這一評語的選用恰切對接。

 

　　詩意走向深玄，把時間向前推進，出現了“前方還有多少準確的鏡子”、“絕對的回答”，不像“智慧”的大包容量，這里詩人用了兩個不容置疑的詞，加上后面“‘真正的’思考與改變”，讓馬之奔從峻烈的灑脫進入明晰的定性。

 

　　“鮮血”在詩中出現兩次，分屬“命運”的和“創造之神”的，馬在以奔跑作付出后得到更高層級的付出的回報。這回報表現為宣喻：馬，也就是詞，當對“世界”施愛，使世界因之而得拯救。

 

　　“崩潰的世界”是顧偕半生詩歌經營中對世界大致不變的看法，似乎時間越切近，他的憂思痛切越深，筆者也曾勉力分析過幾次。而顧偕是不死心的，他用他的語言工具多有祝愿，本篇里更開出“藥方”來 — 給“崩潰的”世界雄健與“熱情”的愛之力。

 

　　奔馬般的詞、挽救世界的詞，在勇力中茁壯的詞，不就應該成為今日詩壇的“詩”嗎！這方寸土地的語言，應當成為安慰和希望。相信這不只是一種僅為詩人敏感的寄托，根據在哪里，根據在古往來今深切而堂皇的吟唱里。

 

　　奔跑在“無疆”中，創造、思考、領悟同樣都在無疆中……

 

　　本詩預告了顧偕創作的又一階段性提速，他自信探取到詞語發力的秘密，感觸到“潔凈的能量”，他的詩歌之馬將迅疾地穿過八百年不遇、狠擊人類整體的瘟疫，且在“仰天長嘯的寬廣”里，用他獨擅的語言，重新定義何謂“新生”。

 

2023.7.20于廣州哪怕庵

 

　　作者簡介：粥樣 廣東省作協會員，著有《朋良無我》（1997年）、《偏見》（1998年）。編有詩集《九行以內》、《當代四川大涼山彝族漢語詩歌專輯》。

 

附詩：

 

詞的奔馬萬里無疆

 

顧偕

 

鬃的感官

赤裸的奮蹄

仰天長嘯的寬廣

在歷史的包圍中脫身而出

為的是追逐萬物與永恒

緊握自己形態恣意的韁繩

一路觸摸沉默的名稱

為的是在奔騰的懷抱里釋放命名

從本質出發

帶著問題和希望前進

征程一直繼續在認識的內部

你遍及歲月永不被馴化的

踩踏之夢

那有自由宛如在穿行玻璃的大地

那有想象驅策的無限意義之路

正以所有表達的震天速度

領略著世界的情緒

 

你要以活躍說話

畢生只為靈魂而效力

你將撞開腐朽的陽光

以操縱自己意識的勇氣

在一切掠過的沉悶與荒謬之間

奔馳出自己需要的山河

和可以選擇的世界

在天空下日夜兼程

你仿佛作為人類永不閉合的眼睛

總在沖破阻擋和僵持的旅途

通過自身潔凈的能量

以及一身無所畏懼的注視

用一種靜止的語言

彰顯著夢想的亮光

和個性一直在強烈變化的

那種不怕磨損的豐滿

 

你把自己拋向了萬物之中

樹木和青草，都在

重新為你茁壯及發芽

你在自然的懷里再度組合起

萬物的生命

使之喪失的又有了新的面貌

生活將由你的激情

說出腳下突然靈動開的歲月

從因素到結果

從過程到凝結

你在自己已然解放的

快步行進之中

推動著飛越而至的春天

用集結著命運的鮮血

高歌著自己一路燃燒的神性

并在穿越千古的愛的核心

將自己的句子，終于延長成了

人性的道路

 

沒有不能靠近的火山

更沒有無法到達的海洋

當你遇到了時間的影響和制約

你會驟然騰空而起

以幾乎根本難以完成的

神奇的反應

輕輕會說出智慧

可以超越所有艱險的秘密

前方還能有什么

除了即便是死亡清新飄蕩的空氣

除了無限與永恒的排斥

甚至除了玫瑰幼小的不懈的吸引

前方還有多少準確的鏡子

能來重復地照出

你的詢問和愛

并能以一些絕對的回答

為你不辭辛勞的到來

再度為你獻上，一種

真正的思考與改變

 

哦  創造之神的鮮血

早已染紅了大地

他教會了你從此將要以熱情

擁抱這崩潰的世界

也希望世界在你身上，就此

便能品嘗到

永遠是一種新生的活力

 

2019.10.25午后于廣州科學城

 

顧偕 中國作協會員、廣州市作協原副主席。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