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潛或躍,蠖屈求伸
——讀趙先鋒小說《內蒙古諜戰筆記》
作者:張星環
“過了孤魂灘草原,就是布倫拉鐵摩拉大峽谷。但霍亂風如詛咒的激情不拘泥于吹法,狂暴地打著轉兒,皮鞭一樣怪誕地抽刮在孤魂灘草原?,F下的季節,萬物枯死,孤魂灘草原的綠意早飛了,草原變成了銜悲漫溢的荒原。人畜每行走一步,霍亂風就用它的扭曲的詭異力量,羈絆住軟蹄硬腿?!?/p>
王景農的秘貨駝隊橫穿孤魂灘草原這一段,看得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趙先鋒的《內蒙古諜戰筆記》中,如此讓人牙關緊咬的景觀描寫比比皆是,北疆風情被霍亂風碾碎鋪滿了整部小說。
《內蒙古諜戰筆記》以1934-1935年代為故事背景,講述主人公布澤奉命交接組織領導工作,同時借大盛魁商號的兩條駝道將秘密物資送往延安的故事。以沿途旅程為敘事發展背景的“公路諜戰”重在刻畫所遇之事和之景,各色人物形象在北疆這一特殊地理環境下反而順應文本的自我想象方式破冰而出。
一
正如對橫穿孤魂灘草原的刻畫,這部小說的特點之一是李賀式的奇景奇觀描寫,語言平實自然,卻在自然中過渡出吊詭之物,與苦寒的丑陋之境融為一體,渾然天成。當曹老四決定吃狗蛙的眼睛和生殖器解渴時,從黑土里挖出一只脊背上淌著“墨綠色象形文字”的東西,“一把扼死那東西的脖子,拎出一只小狗般大的蛙,那蛙瞪著兩只雞蛋大的眼珠子,四腳撲騰著,還像狗一樣吠叫不止?!背吠芡猓︱?、雪蠅、赤胡狼以及熾黑熊等兇禽惡獸也如雪粉灑下,融化在詩鬼般的語言中,在遼闊的北疆曠野上,大自然派遣的幽靈頻頻出沒。
如果說與大自然的戰斗如繃緊的弦,在美妙琴音結束后,弦風直轉急下,對各路人馬一視同仁,自然中的奇景奇觀便是對緊張情緒的撫慰。那么與人類的戰斗就是折斷的箭,與哥薩克殘部、忽拉蓋(草原馬賊)、厚和市保安局以及日本特務頭子等多方勢力交織作戰使沖突被迫持續,在兇險處境中,人物不合時宜的幽默恰好松弛了緊繃的神經。
二
“公路諜戰小說”的英雄群像往往比主人公更加有血有肉,與攻破沿途兇險一樣,對綠林好漢的一呼百應也是這部作品的特點之一。當李滿墻被哥薩克的毒刀砍傷奄奄一息時,曹老四決定用活剖駱駝的方式吸毒,“刀子從駱駝的腹股溝處掏了一個血窟窿,幾個人抬著李滿墻,將他那只有毒的臂膀塞了進去。駱駝疼得嗥聲震谷,像一個瘋子似的抽搐不已,要不是被牛皮繩子綁死了四條腿,又被七八條壯漢壓著,早跑了?!睆纳怨吠埽钇蜀橊?,再到最后點燃鬼沼與羽田四流同歸于盡,曹老四的血性在前文中早已體現,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書中各色人物受個性驅使,與現實為伍,使小說內容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群像刻畫不分絕對好壞、每一個人物都有著自己的人生。當眾人以為李拳師滿倉命絕雪蠅,沒人想到“死人復活”后還發現了成吉思汗墓葬,當李滿倉跳入鬼沼卻存活下來時,竟然又被保安局局長刑訊逼供。現實無常,人生百態,每一個人物的死去背后掩埋著巨大的遺憾,如云耀廣至死也未曾知曉哥哥云耀東的真實身份,徐強強命運般的百轉千回,都在黎明破曉之時消散在渾厚、悠遠的長調里。
三
回看全書,給人的感覺更像是贏得一局象棋,主人公布澤不是將帥,是楚河或漢界,巋然不動的坐標軸,他需要讓這場戰役得以持續下去。除布澤以外,其余所有的雙方車馬和士兵在戰場上廝殺,換子等計謀在對弈中顯而易見。但是戰爭不是象棋游戲,是特殊年代底層人民的惶惶不可終日,是英雄好漢血淋淋的生命體驗。“現在是深秋,對于蘇爾特草原來說,卻是提前進入了冬季??莶葚夂罚瑫缫八兰牛米影愦笮〉暮罂s成小雞仔一樣,白堊紀遺留下來的骷髏狀猛犸象東一坑西一堆地散落。在驚世駭俗的天地之間,人太渺小了。”
在小說結尾布澤強悍的長喉聲中,在流星燼滅、黎明破曉的地方,難免會引起遐想:
“人類怎會如此?”
渺小的尋常個體夜以繼日地勞作,不知疲倦地爭搶,“一樁樁一件件事慢慢來,直至分出勝負。”龍潛或躍,蠖屈求伸,自然法則規定人類用戰爭的方式維持秩序,整頓乾坤。時移事易,滄海桑田,但楚河與漢界的永恒注定了運動不休,戰爭不止,作者在故事結尾為布澤留下了阿布與日本醫生,也留下了人類對生命無常的喟嘆與悲憫。
作者簡介:張星環,內蒙古大學研究生在讀,現居呼和浩特。
附:
微信讀書閱讀鏈接:
微信讀書9月聯合出品精選書單鏈接:
https://mp.weixin.qq.com/s/m86FIpbZ-JxCiXjl3e605g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