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韶華遇見邊關(guān)
——淺析許諾詩作《去邊關(guān)吧》
作者:史映紅
記得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準確講是1992年,我在駐西藏日喀則某部服役,是入伍的第二年,當時部隊缺水少電,風雪相伴,與我甘肅老家一樣住土坯房;長年看不到任何綠色蔬菜,天天老四樣,干粉條、海帶、土豆和蘿卜;但我們戍邊熱情像高原紫外線一樣強烈,學習、操課、執(zhí)勤毫不含糊,兢兢業(yè)業(yè)。
每天供電3小時,是部隊自行發(fā)電,晚上7點到10點;供電的時候,可以看電視,能收兩三個頻道,有中央一臺;記得一臺正播放一個電視連續(xù)劇叫《邊關(guān)軍魂》,播放時,除值班人員,基本都聚攏在電視前,大家聚精會神,到一些關(guān)鍵情節(jié),能聽到彼此心跳。主題歌由賀東久作詞,印青譜曲,毛阿敏演唱:“人海茫茫你不會認識我/我在遙遠的路上風雨兼程/霓紅閃閃你不會發(fā)現(xiàn)我/我在高高的山上戴月披星/花海柳浪你不會找到我/我在天上默默地飛/我在水里悄悄地行/我情牽著你我夢繞著你/情牽夢繞是那軍人魂/路漫漫我與媽媽最近/山巍巍我與太陽最親/天水間我與紅星最亮/我留給你一個綠色的背影”,那段時間,操課完畢,或執(zhí)勤間隙,或晚飯后自由活動,很多戰(zhàn)友在哼唱這首歌,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唱下來。
那時年輕,根本不知道辛苦勞累和牽掛憂愁,只知道站崗巡邏,操課執(zhí)勤,時過多年,那段高海拔地區(qū)軍旅歲月,時常回到我的夢鄉(xiāng);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時刻關(guān)注著高原的變遷發(fā)展,關(guān)注老部隊的近況更迭。
大前天吧,我在一個叫“南墻7722”的公眾號上看到這樣一個資料:“他們是一支被國民黨軍遺忘了4年的部隊,期間沒任何補給,也沒人換防,近200人的連隊,只剩下8人。1950年我軍查詢國民邊防記錄時,找到了該哨所,于是派一支部隊去換防;我軍即使有充足的準備,依舊走了半個多月才到賽拉圖哨所;這些國民黨軍看到我軍,都是淚眼汪汪,說終于有人來換防了。在那個兩黨水火不容的年代,國民黨軍問將如何處置他們,我軍經(jīng)請示后答復:你們沒參與戰(zhàn)爭,并守衛(wèi)著國家領(lǐng)土,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如果選擇回家,我們拿路費,如果就地參軍,我們歡迎。接著舉行了莊嚴的換旗儀式,把國民黨旗降下來,把五星紅旗升上去。我軍官兵將這8名軍人送離的路上,看見一排排的墳包,埋葬在此的都是歷代戍邊戰(zhàn)士,有清朝時期的老兵,有北洋軍閥時期的老兵,有國民黨的老兵;不管他們身份如何,軍服樣式怎樣,都在履行著同一個職責,就是為國戍邊,為民站崗,在他們眼里,腳下寸土寸金,這些軍人用實際行動,宣示著國家的神圣主權(quán)”。
是的,在很遠很遠的邊關(guān),在很高很高的高原,過去和現(xiàn)在,總有一些人騎馬冒雪,執(zhí)戈倚劍走在巡邏路上;總有一些人一步三喘,手腳并用地攀脊爬山,巡查在羊腸小道;總有一些人目視遠方,梭巡守望,時刻掂量手中的吳鉤;他們神情是那樣剛強堅毅,篤定倔強,即便偶爾也會淚流兩行。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艾青《我愛這土地》)。邊關(guān)寫滿了一個民族的興衰興替與崢嶸滄桑,寫滿了一個國家版圖的完整缺失與盛衰枯榮,寫滿了無數(shù)將士的憂怨離愁與凄楚悲憤,傾注了他們無盡的熱血忠義與俠肝義膽,灑滿和見證了他們年輕的熱血與青春過早的凋零。我們的社會和公民,應(yīng)該養(yǎng)成一個良好習慣,就是要關(guān)注邊關(guān),理解和體恤那些日日夜夜守衛(wèi)邊關(guān)的人。
言歸正傳,第一節(jié)印象深刻的是:“趁著迷彩和戰(zhàn)靴/還鮮艷發(fā)亮的時候/趁你的棱角/和被角一樣/還硬邦邦/支棱著的時候”,這幾句詩,一是比喻非常傳神,把年輕、芳華、青春、韶華等比作“棱角”,這“棱角”不是感受到的“棱角”,而是“支棱著”的“棱角”,是可觸可摸的“棱角”,可謂淋漓盡致,活靈活現(xiàn)。二是年輕、芳華、青春、韶華等“棱角”,趁“還硬邦邦/支棱著的時候”,要加入到國家安危興盛和保駕護航上,要融入到民族繁榮發(fā)展與偉大復興上。
第二節(jié)“趁著巡邏路上的腳印/還沒有被風雪掩蓋/趁著界碑上的紅油漆/還沒有被風沙吹干/趁著我們還沒學會保留的時候/趁著還可以再沖動一次的時候/趁這一生/最好的時候”,同樣品味到兩層含義:一是利用“巡邏路的腳印、被風雪掩蓋、碑上的紅油漆、被風沙吹干”等詞語,描摹邊關(guān)將士戍邊守疆條件的極端惡劣與環(huán)境的異常艱苦。二是這幾句詩像良師益友的諄諄教導,像各級組織政治動員的號角,希望有志于家國的年輕人奔赴邊關(guān),投身國防,疾走邊陲,到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綻放青春,奉獻韶華,揮灑激情。
品閱第三節(jié)的時候,非常自然地想起自己新兵分配的那天:我們在西藏山南某部新兵訓練結(jié)束后,連我共10名戰(zhàn)友被分配到駐日喀則某部,那一天,一輛“被風沙涂鴉的東風大卡”,覆蓋著一塊綠色的大篷布,我們及所有行李物品全部裝上車,七擰八拐走了約兩小時,終于走上那條著名的“318”線;當時“搓衣板一般的”沿江路,“彼此周旋,彼此蔑視,再彼此熟悉”;那一天,我們除了“滿嘴金黃的沙子”,還被蒙上一層厚厚的塵土,乍一看,就眼睛在忽閃忽閃的動;顛簸搖晃、跌倒又爬起,我們像10個皮球在車上滾來滾去,“吐出還沒消化的最后一口早飯”,約八九個小時后,終于到了部隊。
本節(jié)閱讀中,能輕易看出軍旅詩人許諾對邊關(guān)、邊陲、邊防生活的熟悉和熱愛。比云朵還高的高原,比天邊還遠的邊關(guān),因為遙遠,所以艱難,因為艱難,所以奉獻,因為奉獻,所以安然,因為安然,所以崇高。
詩歌泰斗艾青在《詩與時代》里言:“有著一些寫詩的人,作為中國人是應(yīng)該羞愧的,他們不愿意想起中國的經(jīng)歷了半個世紀的被帝國主義宰割的痛苦,他們也不會感到今天能抵御強暴、爭取和平與幸福的民族戰(zhàn)爭的光榮。他們生活在個人的小天地里,舒適與平安把他們和大多數(shù)的中國人民隔開了;而他們的佯作有教養(yǎng)的樣子,與做慢的紳士派頭,使他們失去了人與人之間應(yīng)有的同情”。通過對《去邊關(guān)吧》的品閱,不難看出詩人許諾時刻銘記著“被帝國主義宰割的痛苦”,也銘記著“抵御強暴、爭取和平與幸福的民族戰(zhàn)爭的光榮”。
這些文字是對青春的感召,是對韶華的呼喚,是對年輕的振臂一呼;4句“去邊關(guān)吧”,對情感情愫加深,對語態(tài)語速進展,對詩韻詩意強化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喜歡這樣的詩,真實可感,發(fā)自肺腑,在國際局勢瞬息萬變,局部地區(qū)戰(zhàn)火紛飛的當下,又顯得恰逢其時。
去邊關(guān)吧
作者:許諾
走吧,去邊關(guān)吧
趁著迷彩和戰(zhàn)靴
還鮮艷發(fā)亮的時候
趁你的棱角
和被角一樣
還硬邦邦
支棱著的時候
趁著山溪還沒有結(jié)冰
胡楊還沒有落下第一片完整的葉子
趁島上的海燕還沒有筑好
它一生中的第一個巢
走吧,去邊關(guān)吧
趁著巡邏路上的腳印
還沒有被風雪掩蓋
趁著界碑上的紅油漆
還沒有被風沙吹干
趁著我們還沒學會保留的時候
趁著還可以再沖動一次的時候
趁這一生
最好的時候
去邊關(guān)吧,就在今天
讓我們一個一個
排成整齊的直線
一排一排,碼進
被風沙涂鴉的東風大卡
讓我們和搓衣板一般的盤山路
彼此周旋,彼此蔑視,再彼此熟悉
讓我們彼此面對面微微一笑
露出滿嘴金黃的沙子,在午飯時間
吐出還沒消化的最后一口早飯
讓我們神態(tài)自若,摘一片頭頂?shù)陌自?/p>
擦凈嘴角
再繼續(xù)邊說邊笑著
經(jīng)過自己生命中
第一個五千米達坂
——就像胡楊落下第一片葉子
海燕筑起第一個巢穴
一樣
從那一刻起
我們
才真正屬于高原
作者簡介:
許諾,2011年特招入伍,開啟軍旅創(chuàng)作之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南京大學文學院博士。作品散見《解放軍文藝》《解放軍報》《光明日報》《詩刊》《星星詩刊》等,出版有個人詩集《在櫻桃紅之前》、個人文藝評論集《赦免與回歸》。
史映紅:男,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fā)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西藏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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