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施施然詩歌中詩意的彈性與張力
作者:唐月
唐月讀詩:“房傳往世為禪客,/王道前生應畫師。/我亦定中觀宿命,/多生債負是歌詩。”人活到一定年齡,可能都會或多或少生出些個白樂天式的宿命之感、“自解”之意,同為詩人,更是如此。
施施然的《宿命》和《戒律》應該不是第一次讀到了,此刻,放在一起重溫,還是不禁令人心頭一顫。兩個這樣的宗教術語,多多少少給人以無形的壓迫感,當然,隨后便也豁然與釋然了,而這一切都有賴于詩人的推心置腹,娓娓道來:“我需要回歸,所以/我不停地出走//我需要圓滿,所以/我不停地打碎自己//我需要建立,因此/我破壞,破壞!”兩個“所以”,一個“因此”,詮釋了因果,印證了“宿命”?!俺鲎摺钡哪康氖恰盎貧w”,“打碎”的宗旨是“粘合”,只緣“我是一個匠人”。倘若詩人只停留在抒寫一己之“宿命”,那未免立意“小我”了點,接下來的復指則直擊每一位讀者的痛點,很難不引發大家深深的共鳴:“我們都是匠人”,“砍伐”、“重鑄”、“愛”、“恨”,哪一筆不是刻刀般刀刀見血,哪個詞不是擲地有聲呢?并非詩人舍得下筆,有意渲染,這恰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匠人”的“宿命”使然 。
痛感有了,但絕望不能有,否則,整首詩就會自然墮入宿命論的深淵。而詩人的匠心顯然還在后頭,不到最后關頭,這個撒手锏她絕不輕易拋出,這考驗的并非讀者的耐心,而是詩人的控制力、詩歌的節奏感、詩意的彈性與張力。章不卒,志不顯;曲不終,雅不奏:“長出新生”,前文的蓄勢,只為此一發,讓人眼前陡然一亮,“我們立在我們的廢墟中/我們是我們自己的造物”,“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水到處,赫然渠成;于水窮處,坐看云起,令人感佩:“廢墟中”我們“自己的造物”,拔地而起,一首詩隨之也脫穎而出。所謂“宿命”,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做自己的女媧,就是此生最美的神話。
相對于《宿命》的直抒胸臆,《戒律》的表達則含蓄蘊藉了些。它將“受夠了世間悲歡,漸漸斂起了身體里的孔雀”的“女人”和“一路以僧伽羅語小聲交談”的“僧人”置于同一方藍天下、同一座寺廟前、“同一面墻下”,詩人安排他們在此“相遇”,讓他們在“目光”“相互刺探”的同時,體內油然生出伺機而動,卻又不得不“伺機而伏”的“猛虎”,直至“相行各自戒律,虎嘯退若化境”,一場人性的危機悄然化解于心頭一條隱形的“戒律”,佛性乎?人性乎?佛性合乎人性乎?人性自帶佛性乎?有幸乎?不幸乎?詩人在此不作回答,她只負責設置畫面,制造機緣,提出問題,最終以“不曉得情欲之苦”的“少年”的“頻頻轉頭”為生命留白?!靶挠忻突ⅲ毿崴N薇”,姑且不論寓意如何,《戒律》在畫面感或說意境上,與英國詩人西格里夫·薩松的這一詩句,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即便掩卷,尚有一種微妙的情愫始終氤氳不散,揮之不去。能將人性的幽微描摹得如此細膩而又克制,拿捏得恰到好處,正是這首詩獨特的魅力所在。
詩評人簡介:唐月,一個為分行沉默的人。詩作見《詩刊》《山花》等各類文學期刊及多種詩歌選本。
附:施施然的詩
宿 命
我需要回歸,所以
我不停地出走
我需要圓滿,所以我
不停地打碎自己
我需要建立因此
我破壞,破壞!
我出走又回歸。我打碎我
又粘合起來。我是一個匠人
我們都是匠人。測量,砍伐,重鑄
愛,恨,長出新生
我們立在我們的廢墟中
我們是我們自己的造物
戒律
女人著斑斕外衣、牛仔褲,骨肉均勻
她受夠了世間悲歡,漸漸斂起了
身體里的孔雀
僧人們打赤腳、持蒲扇,穿橘紅袈裟
并列走來一路以僧伽羅語小聲交談
在丹布勒石窟寺,他們相遇
在同一面墻下,目光
相互刺探
猛虎伺機而伏
相行各自戒律,虎嘯退若化境
少年頻頻轉頭,他還不曉得情欲之苦。
詩人簡介:施施然,本名袁詩萍,詩人,畫家,主編《中國女詩人詩選》,出版有詩集《隱身飛行》《走在民國的街道上》《唯有黑暗使靈魂溢出》等5部,曾獲中國十大女詩人獎、河北省文藝振興獎、三月三詩歌獎、《現代青年》雜志最受歡迎青年詩人獎等,詩作被譯介到英、日、法、瑞典、羅馬尼亞、阿拉伯等多國報刊,中國作協會員,河北省文學院簽約作家,美術專業畢業,畫作多次參展并被收藏。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