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富的表達：讀徐漢洲詩集《水的樣子》

 

賴廷階

   

就在立春的好日子、春節(jié)來臨的時候，讀到徐漢洲詩集《水的樣子》真是一件開開心心的事情。

詩集讀了之后，感慨萬千，這真是一本不錯的詩集，里面有不少好詩。一本詩集因為有了很多好詩就有了一本詩集的價值，詩歌的閱讀價值就隨之產生。

這得感謝詩人的辛勤創(chuàng)作，耕耘詩歌好比精神的農夫耕耘在自己的情感精神的田地，作品就如同收割的糧食。

真正好的詩歌帶來令人愉悅的豐收，詩人的功勞功不可沒。

 

生態(tài)詩有很好的天然境界

生態(tài)、天地之間，本來就充滿了造物主展示的造化神奇，具有無窮無盡的魅力，詩人把這些美表達出來，就給人間帶來了光明的精神力量。

徐漢洲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從生態(tài)里找到美，情感在生態(tài)里抒發(fā)，情感與生態(tài)環(huán)境合一，表達成為生命的美麗。

水的樣子，當然與出污泥而不染的荷有關。

《小荷》一詩寫道：“是魚／向天空射出的箭／欠一點力度／卡在水面／就握成拳頭／表達不服／過了幾天／張開手掌／再過幾天／就開出了花／咬不到飛鳥的魚／等著吃蓮子／／我喜歡這一支綠／看它像畫卷徐徐展開／偷走魚的時光／看魚著急畫出朵朵漣漪／看紅蜻蜓像個工程師／認真鑒定陽光的成色／我把雙腳伸到水里／驚散了魚群／驚飛了蜻蜓／蓮花哈哈笑著／黃嫩的胡子亂顫”這首詩的新鮮感一下子打開在讀者面前，詩歌很具有畫面的美感。

寫荷花的詩歌，自古以來，就有很多，也有很多力作。徐漢洲的這一首《小荷》有自己的獨特美麗，讓人欣賞其美。

采用不同反響的著力點，就讓詩歌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是魚／向天空射出的箭／欠一點力度／卡在水面／就握成拳頭／表達不服／過了幾天／張開手掌／再過幾天／就開出了花／咬不到飛鳥的魚／等著吃蓮子”新鮮的比喻讓本來就很美的小荷展示出生機勃勃，讓人得到美的創(chuàng)造力。

詩歌描繪得很活潑，詩人變?yōu)榱艘粋€功夫很深刻的畫家，把小荷之美畫出，栩栩如生。

惟妙惟肖，詩情畫意撲面而來，讓閱讀陶醉在其中。

這首詩有十分難得的情趣在里面，詩歌不僅有雅，還有趣味，這就提高了詩歌的檔次。“我喜歡這一支綠／看它像畫卷徐徐展開／偷走魚的時光／看魚著急畫出朵朵漣漪／看紅蜻蜓像個工程師／認真鑒定陽光的成色／我把雙腳伸到水里／驚散了魚群／驚飛了蜻蜓／蓮花哈哈笑著／黃嫩的胡子亂顫”荷花之美，從古代漢語詩歌里一路走來，從《詩經》的在水一方走來，從歷朝歷代的南方水鄉(xiāng)走來，帶著漢語迷人的魅力走來，一路華麗清秀的意境走來。

小荷之美呼應“蓮葉何田田”、呼應《愛蓮說》出污泥而不染。這首《小荷》詩畫合一，情趣盎然，實為不可多得之作。

只要一讀，就會愛上的好詩，就像這一首《小荷》足以讓人讀了又讀，這是具有經典品質的詩歌，是詩人的創(chuàng)作收獲。當一個詩人寫出這樣的精品力作，就是一種創(chuàng)作最大的欣慰。

 

人生要有對時間的認識

人生的時間一分一分、一秒一秒，時間點點滴滴，每一滴時間流逝，都會有生命的表達。

人生只不過血肉之軀，都在時間里度過人生，人與時間密不可分，優(yōu)秀的詩人總是對人生的時間有清醒的認識，在時間里，才能深刻認識人生到底是為了生命對靈魂的拯救。人在時間里有太多的罪孽、無奈。

水的樣子當然與時間有關。

沙漏是古代的計時工具，現(xiàn)在的計時工具雖然是手表、鬧鐘、電子表、手機多不勝數(shù)，大它們依舊只是沙漏而已。《沙漏》一詩寫道：“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沙子／沙子暗藏玄機。／暗藏歲月無聲／暗藏時光之鐘／每顆沙子的撞擊／就是每顆星星的撞擊／／器皿如巫師之物／以原木束縛／過去和未來／翻手之間／晝夜輪回周而復始／太陽繼續(xù)從東邊升起／世事看似簡單／／圓是誕生之孔／包括生命和時間／沙子掌握規(guī)律／在某一刻，鎩羽重生 ／無論萬物生長／無論滄海桑田”每一個的人生時間都是倒計時，從沙漏的內涵來看，人生在環(huán)境里，都有生命描繪的暗示意義在里面。

雖然血肉之軀的人活在地上，都在天底下。穹蒼之下，蕓蕓眾生，如何求得活著的意義呢？在時間里，如何認識自己呢？

天上決定地上人間。“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沙子／沙子暗藏玄機。／暗藏歲月無聲／暗藏時光之鐘／每顆沙子的撞擊／就是每顆星星的撞擊”這樣看來，人在地上度過人生有限的時間，時間來自天上的決定。實際上，也是如此。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人生如客一樣。天地之間，人生何為？面對屈指可數(shù)的時間，如何讓人生不虛此行？

人間按照人的行為來看，人無論做什么都是一場空。“器皿如巫師之物／以原木束縛／過去和未來／翻手之間／晝夜輪回周而復始／太陽繼續(xù)從東邊升起／世事看似簡單”沙漏是通過計時工具的容器運行而來計時的。

在時間里，人生死有名，富貴在天。人無法想實現(xiàn)自己的全部愿望，更何況人的很多愿望都是十分邪惡的。

在一點一滴時間里，人只有活出愛的意義，接受天上的光明，在地上一步步走人生，才不會掉入地獄。“圓是誕生之孔／包括生命和時間／沙子掌握規(guī)律／在某一刻，鎩羽重生 ／無論萬物生長／無論滄海桑田”計時工具告訴人們：人生的時間有限，而光明無限，愛永恒。在有限的人生里，要進入愛里，要獲得愛的永恒，就超越了這個世上的人生局限時間。

通過沙漏來認識人生的有限，如何沖破有限的人生？會有愛幫助人們，接受愛的光明洗禮，就能重生生機勃勃。

 

源頭活水是詩歌與人的歸宿

生命的源頭是活水，是生命創(chuàng)造的起初。人從造物主的源頭而來，漂泊在世上，要回到起源。

人一旦沒有水，沒有源頭，就會死掉。水帶來人的生命、解渴，最為重要的是：水給人洗禮，經過洗禮的人就會變得一步一步干干凈凈，就會成為一個新人，告別過去的自己，告別老我，成為生命里的新人。這樣，人就完全不一樣，得到了拯救，得到了新的未來。

水的樣子，當然與水有關。

人生如河流，不舍晝夜。沙漏記時間，就知道如水時間流失一去不回頭。《水》一詩寫道：“家在天上／揮灑在空中／寄居大地／來時轟轟烈烈／去時無影無蹤／是神對生靈的撫慰／／生命始終需要／喂養(yǎng)詩歌和愛情／喂養(yǎng)靈魂深處／光明與陰暗／／我更喜歡／上善若水／水做的女人／我不知道／這些柔軟之物／緣何有時與猛獸／有關聯(lián)”這首寫水的詩歌，實際上，寫了水的本質深度。這首詩寫出水的來龍去脈，閱讀就讀出了其中的耐人尋味。

“家在天上”這說明天上有一個真正的家，天上的家具有崇高價值，具有真正的高度，超越了人間。

活水泉源就有生命的本質高度：“家在天上／揮灑在空中／寄居大地／來時轟轟烈烈／去時無影無蹤／是神對生靈的撫慰”水從天而降，下雨，就是天上的水來到這個世界上。

詩人認識到深刻之處：天上的水“是神對生靈的撫慰”。這是最核心的詩意，也是詩歌深刻的地方。

水來自生命之源，水從天而來，是為了對地上的蕓蕓眾生進行澆灌、解渴、給與生長，給與洗禮，給與靈魂的正確答案，讓靈魂洗禮之后重生得救，有一個正確的歸宿。“生命始終需要／喂養(yǎng)詩歌和愛情／喂養(yǎng)靈魂深處／光明與陰暗”靈魂需要喂養(yǎng)，好像人的嘴巴需要吃飯是一回事。

人的靈魂是終極關懷，而生活是人生繞不開的課題。

生命的神奇在于給人足夠的光明：“我更喜歡／上善若水／水做的女人／我不知道／這些柔軟之物／緣何有時與猛獸／有關聯(lián)”人性的復雜，讓人自己都覺得很驚訝。美人有時候很美，但是女性的邪惡、墮落、罪孽也是相當可怕的，足以下地獄。

這首詩最終揭示了人性的可怕，在于人的罪孽。

天上的力量與地上的人生有緊密聯(lián)系。每一個人與自己身上的生命神性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跟我的神明論論理》一詩寫道：“頭頂三尺有神明／來，神明／請坐下／有些事情我們擺擺／現(xiàn)在很安靜／除了這些不安分的蟋蟀／除了必須流淌的月光／讓我看看你的眉毛下／緊鎖的兩枚空洞／／一路走來／采擷空氣、陽光、雨露／換取霧霾、壓抑、名聲／步履跌宕／已不重負／汗水和脊背彎度成正比／熬夜和高血壓成正比／說好的若即若離呢／就在前面、前面／／游蕩的云朵想找一個線盤／月色披著滿頭銀發(fā)／依舊沉默 ／我的神明 ／對我了如指掌／看破不說破／無非是天機不可泄／艱難、苦樂、曲折／都歸屬于我／莫非一切真有安排／／請你點化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很多人認為自己秘密做的邪惡事情，總以為別人不知道，其實，頭上三尺有神明，這是自古就存在的真理。這就是說，人的邪惡不要囂張，作惡了，就會得到罪孽的報應與懲罰。

這首詩寫了人與神的可能交談，意識到人與神的緊密關系，這是真正的作家詩人、藝術家都要面對的“神性創(chuàng)作”。

神是永恒光明，是人的依靠，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面自古以來的表達。“頭頂三尺有神明／來，神明／請坐下／有些事情我們擺擺／現(xiàn)在很安靜／除了這些不安分的蟋蟀／除了必須流淌的月光／讓我看看你的眉毛下／緊鎖的兩枚空洞”人們把目光投向天上，就是以來高于自己的力量來幫助地上自己的人生。

人活在天底下，天上就看得明明白白。

人活在世上，就要在天地之間得到天上的喂養(yǎng)。天上的太陽讓萬物得到光合作用，都是為了讓人能夠有吃的，能夠活在世上，找到人生的意義。“一路走來／采擷空氣、陽光、雨露／換取霧霾、壓抑、名聲／步履跌宕／已不重負／汗水和脊背彎度成正比／熬夜和高血壓成正比／說好的若即若離呢／就在前面、前面”人的欲望、罪孽都是無窮的，而人生是短暫的，在短暫的人生里，很多人釋放了巨大的邪惡、作惡，令人發(fā)指。

當然，神高于人，對天底下的每一個人都了如指掌——“游蕩的云朵想找一個線盤／月色披著滿頭銀發(fā)／依舊沉默 ／我的神明 ／對我了如指掌／看破不說破／無非是天機不可泄／艱難、苦樂、曲折／都歸屬于我／莫非一切真有安排”人們一代代，在地上，活著，明白了生命的安排，都有自己的命運，這些事情，都來自天上。人們說的“天意如此”就是這一個意思。

人都有迷茫的時候，如何化解人生的迷茫？“請你點化我” 人的的確確需要得到高于自己能量的指點，得到神靈的指點，獲得啟示，就能安頓好今生，就能讓靈魂得到拯救，就能不下地獄。

人生需要正確的指導，人們求仙問藥，人們拜師學藝，都是為了生命在自己人生里長進。

跟隨神，就會走入真正的生命光明，接受生命的洗禮，靈魂就會煥然一新，奮勇前進。

徐漢洲是一位本質性的詩人，探尋追求人生的真諦，這是具有真正的詩意，這樣的詩歌就具有詩歌本身的價值。

 

詩歌的在場救恩接地氣、有煙火氣息

徐漢洲是一個很全面的詩人，他對人的認識方方面面都深刻到位。他的很多詩歌都堅持了在生活、現(xiàn)實的現(xiàn)場。在場的詩歌都具有人間的煙火氣息，有人間的滋味，讀起來，很讓人感同身受。這樣創(chuàng)作的詩歌帶著詩人的良知，真實表達蕓蕓眾生的喜笑哀樂、悲歡離合。

從徐漢洲寫現(xiàn)實的詩歌、在場的詩歌可以讀到這位詩人的悲憫之心。這些有有著時代體溫的詩歌，是時代的表達、記錄、抒發(fā)，有著珍貴的價值。

水的樣子當然與現(xiàn)實活生生的人有關。

人是需要放松的，需要表達的，需要抒發(fā)自己情感的，農民工也不例外——《喝啤酒的民工》一詩寫道：“就兩包花生米／喝完了六瓶啤酒／然后相約去轉轉／路過一家酒店／看到一溜豪車／锃光瓦亮／倒吸一口涼氣／說一聲我靠／他們從這些車前／一輛一輛走過／邊走邊指著對方說／這個是你的／這個是你的／然后互相追趕／然后哈哈大笑”具體的、在場的、寫實的、見證的、照相機一樣拍照地表達，會起到真實的震撼作用。

對于詩歌而言，虛化的東西，矯揉造作，塑料一樣表達，毫無意義。那些越寫越假的詩歌，都是沒有價值的，沒有生命力的。

就像流行歌曲《西樓兒女》的歌詞所寫的那樣：“陌生的朋友你請聽我講／許多年前我也曾有夢想／想過滿載榮譽回到家鄉(xiāng)”打工群體，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有過夢想，只不過，現(xiàn)實更加無情冷酷而已。面對現(xiàn)實是迫不得已的人生。

水的樣子，與淚水有關。

生活的艱辛、工作的辛苦，得到的很少，付出的 ，打工，為了人生，為了家庭，為了孩子，都是一把淚水。《女工》一詩寫道：“晚上十點／一個下班的女工／突然哭了起來／同事們趕緊詢問緣由／她并沒有解釋什么／哭了幾分鐘后／擦干眼淚／掃了一輛單車就走了／她是老員工／在廠里干了五年多／前幾天剛過二十八歲生日／有兩個孩子 ／老公沒有工作／在家里客串男保姆／她幾乎沒有請過假／每天七點打卡／中午利用休息時間／奔回家喂奶／晚上進門先給孩子喂奶再給他們洗澡 ／然后打掃衛(wèi)生／ 凌晨一點上床／早晨六點起床／三年過去了／老大會喊媽媽了／老二看她會笑了／她不敢買衣服／不敢進美容院／那次辦工作證照相／攝影師喊‘大嬸該你了’／她還把這個當笑話說”這首詩寫了一個故事，一個求生過程的展示，一部原汁原味的小電影，是千千萬萬打工生活的一個縮影。只有熟悉生活的詩人才能寫出如此接地氣、有真實血肉情感的精品力作。

“晚上十點／一個下班的女工／突然哭了起來／同事們趕緊詢問緣由／她并沒有解釋什么／哭了幾分鐘后／擦干眼淚／掃了一輛單車就走了”一位女工下晚班，哭泣，淚水，同事的關心，一目了然，但卻揭示了工作、求生的不容易。

在生活工作辛苦之中，會有情緒低落甚至就是一瞬間崩潰的時候。

工作不僅僅是工作，更是生存，更是掙扎。“她是老員工／在廠里干了五年多／前幾天剛過二十八歲生日／有兩個孩子 ／老公沒有工作／在家里客串男保姆／她幾乎沒有請過假／每天七點打卡／中午利用休息時間／奔回家喂奶／晚上進門先給孩子喂奶再給他們洗澡 ／然后打掃衛(wèi)生／ 凌晨一點上床／早晨六點起床／三年過去了／老大會喊媽媽了／老二看她會笑了／她不敢買衣服／不敢進美容院”底層的生活、打工、流水線、家庭貧困、丈夫沒有收入、孩子需要食物，都需要一個女工來承擔。

生活的溫情更有殘酷的現(xiàn)實陪伴。一個女工的不容易讓詩歌增加了沉重的分量。

事實是具有說服力的。“那次辦工作證照相／攝影師喊‘大嬸該你了’／她還把這個當笑話說”過度的勞作，加班，照顧家里、孩子，忙于生計，生存壓力大，精神包袱重，導致人衰老，年紀與衰老的面貌不一致。

讀這樣真實的詩歌，是有心酸的感覺。感謝詩人為底層打工者發(fā)聲，體會到底層打工的不容易。

一個女工如此，女工的集體群像是怎樣的呢？《女工宿舍》一詩寫道：“四層樓只有一個出口／早晨七點準時打開鐵門／女工們穿過一個過道／淹沒在一座／二十四小時亮著燈的車間／晚上十一點／她們一朵一朵冒出來／熙熙攘攘走向鐵門／一樓亮燈，二樓亮燈／三樓亮燈，四樓亮燈／右側盡頭是洗漱間／她們擁擠著在走廊排隊／端著裝著物品的盆子／看著門縫里焦慮的燈光／聽著里面歡快的水聲／有些白色的泡沫溜到門外／偶爾有一兩個女工說悄悄話／互相打笑一下／十二點整保安拉電閘／整座樓沉沒到夜色里／剛洗的衣服在悄悄滴水／保安亂晃著手電／像揮舞著一把妖刀／他故意從水簾里走過／用力抽抽鼻子／吹了幾句小調／咔嚓一聲／鐵門落鎖”這首詩展示了一個打工生活集體女工寢室的面貌。為了求生，很多底層打工女性不得不如此求生，車間、宿舍、食堂，三點一線，簡簡單單，沒有更多的空間，只有勞動，只有汗水，才能換到工資。所以，歐陽江河在《玻璃工廠》一詩里面說勞動是黑色的，因為這樣的勞動付出太大，但是，對自身的損耗更多，不過，為了求生，也只能如此工作，如此過日子。積極的夢想，也能創(chuàng)造辛勤的幸福。

一個具體的女工宿舍是這樣的：“四層樓只有一個出口／早晨七點準時打開鐵門／女工們穿過一個過道／淹沒在一座／二十四小時亮著燈的車間”嚴格的時間觀念，嚴格的空間，鐵門，按時睡覺，而二十四小時亮著的車間，意味著時時刻刻都有人在工作。

深夜下班，就意味著工作的時間特別長，汗水付出多，都是血汗錢的收入。“晚上十一點／她們一朵一朵冒出來／熙熙攘攘走向鐵門／一樓亮燈，二樓亮燈／三樓亮燈，四樓亮燈／右側盡頭是洗漱間／她們擁擠著在走廊排隊／端著裝著物品的盆子／看著門縫里焦慮的燈光／聽著里面歡快的水聲／有些白色的泡沫溜到門外／偶爾有一兩個女工說悄悄話／互相打笑一下”雖然工作的的確確很辛苦，但有工作，就有穩(wěn)定的收入，就有實現(xiàn)夢想的可能。勤勞同樣可以創(chuàng)造人生真正的圓夢與幸福。

辛苦與笑聲交織在一起。辛苦是值得的，努力是人生應該做的事情。

生活氣息讓詩歌原汁原味，讓人一下子進入了詩歌描繪的現(xiàn)場：“十二點整保安拉電閘／整座樓沉沒到夜色里／剛洗的衣服在悄悄滴水／保安亂晃著手電／像揮舞著一把妖刀／他故意從水簾里走過／用力抽抽鼻子／吹了幾句小調／咔嚓一聲／鐵門落鎖” 看上去，打工辛苦，其實，打工是人生獲得圓夢、創(chuàng)造幸福的一個很重要的途徑。勞累之后，睡覺，也會睡得甜蜜，還會有安詳?shù)膲簟Ｔ趬衾铮苄腋＃豢鞓返氖虑椋紩趧诶酆笏煤芟闾鸬乃X中通通忘記。勞動就有積極美好的作用。

這首詩采用了白描手法，卻有深刻的力度，呈現(xiàn)了時間里的工作、睡覺的空間，讓人感到壓抑，但又無奈。

不過，我們要看到積極的一面，雖然打工生活如此，但通過打工，蕓蕓眾生都有就業(yè)機會，都能依靠自己的汗水創(chuàng)造幸福的生活。人能依靠勤勞過上幸福的生活，這就是人生很美好的畫面，就有了人生的安慰，也的確有了今生的幸福。

徐漢洲能寫很多種不同的詩歌，這一種打工詩歌，作品寫得很地道、很到位，讀起來，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些詩歌放在打工層面的詩歌來看，都是一些很好的為人稱道的精品力作，值得向更多的讀者與研究打工詩歌的學者推薦。

從小處、細節(jié)辨認愛的意義

人生的意義是愛。有愛的人生才有意義，沒有愛的人生，一片荒涼。沒有愛的人生與毒蛇、蟑螂沒有什么區(qū)別。

人的欲望表達，為了滿足自己肉體欲望的舉動，那不是愛，那是打著愛的旗號、用愛作為幌子，來滿足自己肉身魔鬼的欲望。

真正的愛從生命而來，從光明而來，從源頭而來，從真善美的本質而來，而不是自己身上肉體的情欲與利益表達。真正的愛是生命對靈魂的拯救。

細膩的詩人都能從小處著手，從細節(jié)發(fā)現(xiàn)創(chuàng)作的切入口。細節(jié)給人震撼。小處很能說明問題、說明本質。

詩人徐漢洲能夠從細小入微之處，發(fā)現(xiàn)感人的力量，描繪人性，彰顯生命的愛在身上從沒有離去。

水的樣子，當然與一點一滴細小的愛有關。

《一元錢》一詩寫道：“懷念父親 ／要從一元錢說起／／禮拜天中午／學校門口多出一個人／一身藍滌卡工作服／戴著十八圈麥草帽／硬扎的胡須彪炳著性格／眼神如電  ／他就是我父親／／黑臉膛明顯沾著煤粉／礦上發(fā)的肥皂都交給家里／說自己“多沖洗幾遍就行了” ／他牽我的手時／指甲縫和指尖都是黑乎乎的／／他帶我去大眾餐館／花了一元錢／用肉片湯肉包子把我裝圓／ 然后走進供銷社／他又掏出一元錢／買了《紅樓夢》《三國演義》／／父親送我送回學校時／又給我一元錢／我把錢夾進日記本里／后來錢花了／上面留下一個長方形暗影”

詩人的情感，詩人的愛，從身邊最了解的人身上得到表達。人們的父親母親，大多數(shù)都是普普通通，但是，生命在這些不起眼的父母身上，都會有愛的溫暖祝福。

詩歌一樣的父親，有著詩意的形象。“懷念父親 ／要從一元錢說起／／禮拜天中午／學校門口多出一個人／一身藍滌卡工作服／戴著十八圈麥草帽／硬扎的胡須彪炳著性格／眼神如電／他就是我父親”具體的描繪一個很實在、接地氣的形象，就有了詩歌的魅力，也有了父親形象的魅力。

細心、細致地描繪父親的模樣，實際上，表達了一種人間的溫情。“黑臉膛明顯沾著煤粉／礦上發(fā)的肥皂都交給家里／說自己“多沖洗幾遍就行了”／他牽我的手時／指甲縫和指尖都是黑乎乎的”父親愛自己的孩子，就是一個簡單的動作酒表達出來了，而孩子愛自己的父親，細心就看到了父親的指甲縫、指尖，把肥皂留給了家里人用。愛是簡單的，愛就是實實在在表達，沒有虛幻。

一個辛辛苦苦的父親，愛的形象就是用實際行動來表達。“他帶我去大眾餐館／花了一元錢／用肉片湯肉包子把我裝圓／ 然后走進供銷社／他又掏出一元錢／買了《紅樓夢》《三國演義》”自己舍不得花錢用在自己身上，自己的血汗錢都花在家里人身上，花在兒子身上。能夠花錢給兒子買書，這是一個勞動者溫暖、有見識、有胸懷的舉動。

所以，才會有現(xiàn)在徐漢洲這樣優(yōu)秀的詩人，因為，從小的閱讀培養(yǎng)，就有父親的投資，這是多么珍貴的父愛。

父親愛孩子，是全過程愛孩子。“父親送我送回學校時／又給我一元錢／我把錢夾進日記本里／后來錢花了／上面留下一個長方形暗影”有一個好父親是人生的父親。很多父親其實都是很差勁的，遇到一個好父親，是生命與生俱來的祝福。

《一元錢》這首詩，絕對是一首很經典的作品，大氣，實在，樸素，卻很高貴。向徐漢洲這樣優(yōu)秀的詩人寫出這樣的好作品，表達真誠的感謝，給讀者帶來了詩歌的財富。

同樣是寫父親的詩，同樣有愛的形象——

《夢見那個提黑提包的人》一詩寫道：“面前站著一個人。／很熟悉的人。／背對著我。寬厚的背。寬闊的背。／你不害怕吧？渾厚的聲音。一絲絲煙草味入畫。／不怕。父親。你，你的黑提包呢？／不明白為什么會先說黑提包。／小時候。每天盼望父親回家，盼望他的黑提包。／那個黑提包來歷不明。父親說是他朋友給的。／母親說是他從舅舅手里搶來的。成了謎。／正好我想問問他。父親，你的黑提包呢？／哪次沒帶？鼓鼓的。你猜對的不多吧？你是故意的。小雜種。／一只極其普通的黑提包。兩根提拌。一尺長。乾坤大。／每次都猜對了好吧。肉包子。發(fā)糕。我最喜歡的面窩。老虎鉗。／桃子。牛奶冰棍。還有汽水。大蝦糖。云南白藥。原子筆。量角器。／紅燒肉。那回真沒猜對。隔著黑提包，有一絲溫熱。軟軟的。／我狠命聞著。身子有點輕輕發(fā)抖。幻想飄飛。但沒有猜出來。／花了你父親一個禮拜的菜金。下個禮拜只能啃辣蘿卜條了。／但我不管這些。我洋溢著興奮。這是大肉包子啊。母親嘆了一口氣。／你裝吧。哄我開心。你這個家伙。你尾巴一搖我都曉得你心事。我有點得意。／這個黑提包提回了我一家七口人一半口糧。親愛的人造革手提包，／很快就塑料皮發(fā)軟，拉鏈蹦開。父親自有辦法。他拿回一卷炮絲。仔細縫合裂口／炮絲很細。五顏六色。父親說，新三年舊三年，縫補縫補再三年。／這個手提包就滾了一個花邊。我母親還在底部托了一塊厚薄膜。／我喊道，父親，那個黑提包我給了你的。你沒看見么？／被你燒了我提個灰去呀。父親笑得很憨厚。我感覺到父親依舊摸了一下稀疏的頭發(fā)。／可是道士說不燒你拿不去啊。道士知道個屁。騙活人的。騙不了死人。／我很吃驚。白袍。拂塵。砍一根毛竹。楊幡。金童玉女。黃銅鈸。老鼠胡須。看來我們搞錯了事情。陰差陽錯。／可惜了那個黑提包。父親。你能轉個身么。我看你一下。父親緩緩轉身。緩緩轉身。／日月旋轉。春秋旋轉。年輪像一把鋒利的刀片。我聽到切割歲月的聲音。／我醒了。／今天又是禮拜天。窗外陽光如金。”

徐漢洲的這首詩《夢見那個提黑提包的人》是一首很著名的詩歌，得到了詩歌界很多著名詩人的高度評價，對于這樣的好詩，我們的閱讀，就是一種學習，被詩歌里的溫柔部分感動。

著名詩人西渡評價這首詩歌的時候，說道：“詩總是以小搏大，只有從細節(jié)進入，詩才會擁有經驗的體溫和感人的風致。如果你總是想著一個宏大的目標，難免無所措手。這首詩寫對父親的懷念，但是借以進入主題的卻是一只小小的、黑色的手提包。這只“一尺長，乾坤大”的手提包，曾經裝過“一家七口人一半口糧”，是一家人艱難歲月的見證，也是父子情誼的證物。 ”

著名詩人余怒評價這首詩寫道：“這是一首懷念父親的悼亡詩。但通篇沒有提到“死亡”，只圍繞著“黑提包”展開敘事。其中，作者沒有痛不欲生的、飽綻悲傷的情感宣泄，有的只是世俗化的、日常的、甚至瑣碎的情景展現(xiàn)；穿插著回憶、對話和旁白式的心理活動。相對于傳統(tǒng)悼亡詩的形式整飭、思維縝密、結構緊湊、語調抑揚頓挫的抒情方式，這首詩顯得雜亂、松散，語氣結結巴巴，近乎胡言亂語。詩中的那些對話大都沒有說話的主體，情景也是片斷性的，我們只能通過上下文去猜度。它的敘述方式是“非詩化”的。然而正是這種平板的、無文飾的、冷冰冰的、零零散散的語句所構成的氛圍，使人倍感壓抑。讀這首詩，就像面對著一個失去親人沒有嚎啕大哭，沒有眼淚，只是低聲地訴說著死者生前往事的孩子，說者幽幽，而聽者動容。自始至終，作者一直抑制著情緒而運筆，可說是：不著一字，盡得悲哀。”

我們要說：《夢見那個提黑提包的人》這是一首有豐富的愛的詩歌，愛的表達在情感流露上不是假大空，而是實實在在、有體溫、有真愛的緬懷。

詩人要有真實的情感抒發(fā)，要從生命的本來溫暖上去抒情。優(yōu)秀的詩人徐漢洲做到了這一點。

 

自我確認、謙卑與擁有真正的生命

古希臘哲學就一直強調：“認識你自己”這是一個很深刻的命題。一個真正的詩人當然會意識到這一個問題的重要性。

一個成熟的詩人會十分冷靜面對自己，認識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其實不僅詩人如此，任何人都要如此，只有這樣去做，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要用生命本身作為一面鏡子照見自己，看到自己，人只有面對生命本身，才能認識自己是什么樣的人。

謙卑是面對生命的美德。在生命面前，謙卑下來，因為人生匆匆忙忙，而永恒的生命才是人的歸宿。

徐漢洲之所以是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詩人，因為他的謙卑精神的的確確有一種真正偉岸的人格力量，這樣的人格光明讓人敬佩，讓人學習，致敬這樣謙卑的人格，致敬這樣的詩意。

一個人認識到自己的無知，就是智慧的開始。面對智慧本身，人謙卑，智慧從天上就會賜福這樣謙卑的人，如此，謙卑者反而得到了智慧的賜福，擁有了智慧。

驕傲是人的罪孽，目中無人，抬高自己，反而會招致自己的災難乃至丟了小小性命。

水的樣子，與謙卑有關。

《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一詩寫道：“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越跑越遠，越跑越讓人看不懂／每天從字典里摳幾個字／虛度光陰，無所作為／／我喜愛大山大河／經常借夜半月光為紙／捕捉光怪陸離的夢境／比如我要在老家門口／挖一條能流到海的小溪／在老屋后院堆一座高山／我要喂養(yǎng)猛禽和弓箭／守護牛羊，守護魚蝦／守護我奶奶開滿桂花的園子  ／／我沉醉于想象三十年了／衣錦依然撐不起還鄉(xiāng)之愿／壺中歲月，無論醉還是醒／我都會感到，故鄉(xiāng)／在我心里系了一根小繩子／拉一下／我就會從夢中驚醒一下”

這首詩的謙卑價值，讓人肅然起敬。謙卑的詩人，低下身段，反而有了真正的詩人形象，有了真善美在身上。

人生，寫詩的人生，有了謙卑，詩歌就有了幫助人生的力量。人與詩歌在一起，就能體會到人強烈地渴望過好今生，希望不虛度光陰，目的就是為了安頓今生，安頓靈魂，讓靈魂有一個永恒的正確歸宿。

是的，我們其實不了解的東西太多，所知道的生命內涵太有限。“我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越跑越遠，越跑越讓人看不懂／每天從字典里摳幾個字／虛度光陰，無所作為”寫詩，是對靈魂安慰，人需要寫出有建設意義的作品，這樣，才是有價值的創(chuàng)作。

詩人熱愛宇宙、萬物、天地、生態(tài)，這是造物主創(chuàng)造出來的給人賴以生存的空間與依靠。“我喜愛大山大河／經常借夜半月光為紙／捕捉光怪陸離的夢境／比如我要在老家門口／挖一條能流到海的小溪／在老屋后院堆一座高山／我要喂養(yǎng)猛禽和弓箭／守護牛羊，守護魚蝦／守護我奶奶開滿桂花的園子 ”人在造物主提供的生存資源里，帶著生命的賜福，好好生活，在日常生活里，生活在愛里，唯獨愛成為日常生活的主題。人、家、親人、環(huán)境，和諧，合一，都得到了造物主的恩典，人活在對生命的感恩里，就在愛里。

詩人需要想象力，想象力來自生命與生俱來的恩賜，有了想象力，就要為生命服務，想象力是生命的獎賞，是一種天賦。“我沉醉于想象三十年了／衣錦依然撐不起還鄉(xiāng)之愿／壺中歲月，無論醉還是醒／我都會感到，故鄉(xiāng)／在我心里系了一根小繩子／拉一下／我就會從夢中驚醒一下”一個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詩人，愛生命，愛光明，追求有愛的人生，人是要回到故鄉(xiāng)的，真正的故鄉(xiāng)就是讓人生的永恒生命得到安放。

有牽引，有牽掛，這是人生的情感、靈魂需要一個真正的歸宿，得到安慰。

敬佩徐漢洲的真實、真情、真心、真愛，這是一種很不容易的詩歌精神，只有在真正的詩人身上才會出現(xiàn)這樣可貴的詩歌人格與詩歌精神。

 

結語

徐漢洲詩集《水的樣子》是一部有閱讀價值的詩集，在這本詩集里，一首一首的好詩讓閱讀得到驚喜，這是走在豐收的田地上的效果。

好詩成集，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好詩就是豐收的證明。

很多真正的好詩，因為得不到推廣，而不為人知。當我們讀到徐漢洲這樣的好詩，讀到《水的樣子》里面的好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在此，向您鄭重推薦：閱讀詩人徐漢洲的詩歌，閱讀這本《水的樣子》就是一場值得的閱讀盛宴，閱讀會得到精神的光明。

在此，也預祝徐漢洲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再接再厲，創(chuàng)作更多的好作品。

2024年2月7日星期三，臘月農歷二十八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