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青藏,所以仰望
——淺析周東浩詩作《到青藏線當兵》
作者:史映紅
在廣袤的中華大地,一路向西,一直向西,一路向遠,一直向遠,再向高,一直向高,到了哪里?是的,就到了青藏,到了生命禁區,到了“世界屋脊”。這條路,貞觀15年(641年),正月十五,大唐王朝及唐太宗李世民將文成公主嫁于藏王松贊干布,詔令江夏王李道宗持節護送,在吐蕃迎親專使祿東贊等眾多迎送人員伴隨下,這支隊伍車馬輻輳,浩浩蕩蕩,匝地煙塵,一路向西,他們跋山涉水,櫛風沐雨,風餐露宿,風塵仆仆。
解放之初,黨中央從保證和平解放西藏和長期建設西藏的大局考慮,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從四川和青海兩個方向修筑通往拉薩的公路,毛澤東主席指示:“一面進軍,一面修路”。這里只說川藏公路,一支“讓高山低頭,叫河水讓路”的隊伍,包括兩個師一個團,再加兩個工兵團,還有一大批技術人員和來自四川等地的民工,號稱十萬筑路大軍;手持簡陋的工具,向無數座直插云霄、聳立霄漢的雪峰進發;向無數條波濤洶涌、激流萬丈的大河進發;向無數個萬仞絕壁、幽深玄奧的峽谷進發;經過千磨百折,闖過重重險阻,克服千難萬險,征服萬水千山,終于把公路修至拉薩。1954年12月25日在拉薩隆重召開青藏、川藏公路通車典禮。我們要知道,更要銘記,2412千米的川藏公路,平均不到一千米,就有1名筑路者英勇犧牲,3000余位先輩長眠于大西南的崇山峻嶺與雪峰峽谷之間。
去青藏,到青藏,在青藏,也記錄了我太多足跡與心跡:1991年初冬,故鄉寒風四起,霜雪斑駁,18歲的青春一路向西向遠向高,終于和青藏激情相擁。這里亙古雄渾,廣博高遠,高聳蒼茫;由于正逢冬季,上午天藍云淡,漠風不動,下午常常狂風大作,遮天蔽日,八方晦明,沙塵像中了魔,仿佛世界末日。在恣肆猖狂的大風中,在灼熱如火的驕陽下,在早晚浸入骨髓的寒冷中,我的軍旅生涯開始了,連自己也不曾想到,一干就21年。
言歸正傳,來看詩作第一節,“逆光而行,把夢想站直了/立正。跑步出發/送給高原一個軍禮”;青春歲月,韶光年華,這是愛做夢的季節,當青春與高原熱烈相擁,“夢想”終于“站直了”,這三句既是對照和互釋,又是意指和比喻,正如英國評論家詹姆斯·伍德所言:“比喻的語言是一種秘密的分享、靠近、相像,同時也是競爭”;簡潔的文字,充盈著溫潤的情感和有聲有色的場域表達。
“高原不是孤獨的流派/群山不是放逐的種子/寂寞如我餐桌的一碟小菜”,高聳連綿,雄奇渾厚的山峰,是青藏高原的主色調,這里蒼茫厚重,冷峻剛勁,座座雪峰像高原的孩子,性格迥異卻又高度和諧;這些“群山不是放逐的種子”,非常像哨所旁的戰士,頂天立地,傲然挺立,堅不可摧。
“白云飛飄成頭頂的鬃毛/換乘季風,一路馳騁/與浩浩蕩蕩的陽光對接”,這幾句詩,像畫家筆下的素描,像有關高原的視頻,空曠蒼茫,廣袤寥廓,清遠不野;把巡邏分隊頂風冒雪,逆風向前,勇毅前行的場景呈到我們面前。是的,遮天蔽日的風,似刀如箭的雪,浩浩蕩蕩的驕陽是高原的常態,戰士們早就習以為常,并應對自如,他們能“換乘季風,一路馳騁”;能“逆光而行”“跑步出發”;還能“在一座軍營門口/站成立體的雕塑”;周東浩曾說:“我用盯著靶心的眼晴,盯著戰場,也盯著詩壇;我匍匐的身體,爬下是一句精美的詩,站起是一支行走的筆。我用槍書寫軍營的汗水,用筆描繪軍人的風流。我沒想過要為詩歌豎碑,也沒想過詩歌為我立傳,但這并不影響我以真摯的感情讀詩寫詩。我迎著春光把詩迎進綠色眼眶,我面向秋風把詩夾成金色書簽”。如詩人所言,這幾行曲折而夸張,情感投放溫厚而內斂,能清晰體驗到詩人真摯樸拙、蒼涼悲壯的情感;透過詩行,似乎能看到詩人對戍邊戰友給予崇敬的眼眸和莊嚴的軍禮。
“持槍在起伏的山巒上行走/子彈袋,如我手中的馬鞭/坐堂高原/放牧大片溫順的小草/值守氧氣,如我鎮守的界碑”,品味這幾句,想起詩歌泰斗艾青在《我愛這土地》里兩句詩:“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很遠很高很大的土地,名叫青藏,荒涼寂冷,酷寒缺氧,亙古洪荒;但它是祖國必不可少的版圖,是母親缺一不可的孩子,一草一木,一溝一坎,一屏一息都牽動著戰士的神經。他們無數次“持槍在起伏的山巒上行走”,鏗鏘有力;無數次攜帶“子彈袋”,目光如炬;無數次“坐堂高原”,“鎮守”哨位,撫摸“界碑”,矢志不移,英勇無畏。
“與大山嘯聚日子/當槍刺變成闊葉植物/大地與野風握手言和”,這幾句烘托出戰士們樂觀主義精神,沒有很多人有的“過了昆侖山,兩眼淚不干”的悲觀,沒有“到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的憂傷;也沒有“五道梁得病,唐古拉送命”的驚慌;相反,我們似乎看到戰士們完成巡邏任務后的休憩;雪峰冰川,此刻無言,奇峰絕壁,靜靜聳立;邊境安寧,內心平靜。詩歌是詩人心靈情思的涌動,是周東浩對邊防遙遙的關切,是他對高原戰士殷殷的祝福和致意;這里彌散著一縷屬于軍人特有的豪邁之氣,散發著一股戰友之間加油鼓勁的力量。
“海拔模塑的身高/光芒塑封的肌膚,正好成為/一名駕馭荒涼的騎手”,“山高標準更高,缺氧不缺斗志”,詩人以豪邁的氣概詠嘆高原軍人的職業價值和崗位自豪感,張東浩站在時代的高度、青藏的高度、“世界屋脊”的高度,來關照歷史和奉獻高原的重大意義;具有宏大的氣勢和開闊的意境;邊境線的重要,版圖的尊嚴,界碑的神圣,使命的重大一一彰顯??梢哉f修辭增添了詩意,詩意營造了境界,而這種詩意的自覺呈現所形成的畫面感,顯得莊嚴、神圣、肅穆。
突然想起不知誰寫的兩句話,略微改動,獻給在青藏高原默默無聞、任勞任怨的戰友們:“千里邊防固若湯,風也昂揚,雪也昂揚;許身邊關好兒郎,身在邊疆,心在邊疆”。
到青藏線當兵
作者:周東浩
逆光而行,把夢想站直了
立正。跑步出發
送給高原一個軍禮
高原不是孤獨的流派
群山不是放逐的種子
寂寞如我餐桌的一碟小菜
白云飛飄成頭頂的鬃毛
換乘季風,一路馳騁
與浩浩蕩蕩的陽光對接
在一座軍營門口
站成立體的雕塑
持槍在起伏的山巒上行走
子彈袋,如我手中的馬鞭
坐堂高原
放牧大片溫順的小草
值守氧氣,如我鎮守的界碑
與大山嘯聚日子
當槍刺變成闊葉植物
大地與野風握手言和
海拔模塑的身高
光芒塑封的肌膚,正好成為
一名駕馭荒涼的騎手
作者簡介:
周東浩,曾有多年軍旅生涯,先后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中國作家》《詩刊》等眾多刊物發表詩歌、散文作品;出版詩集《沿著春天走》等。
史映紅:男,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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