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石頭
——淺析趙瓊詩作《石頭記》
作者:史映紅
看到這個標題,腦海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關于石頭的一些鏡頭:首先是海南標志性旅游景點海角天涯,站在這里,會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設地造,海浪有節奏地拍打著奇形怪狀的巨石;大海浩淼無垠,溟濛廣遼,一座座巨石緊挨著、甚至相互擁抱、托舉著,壯觀恢宏,巋然屹立。你會情不自禁地感嘆大自然的博大神奇,人類的渺小匆促;這里仿佛是世界盡頭,其實何嘗不是心靈的歸宿?
還浮現出位于青海玉樹的世界上最大的瑪尼堆——嘉那瑪尼石堆,約26億塊小瑪尼石堆砌而成,高近二十米,約兩個足球場大,于1700年由高僧嘉那活佛創建,2002年被載入世界吉尼斯記錄。它不僅是藏族民間藝術家的杰作,具有深厚的文化和宗教意義;其創建與壘砌過程,體現了藏民族對信仰的虔誠和對美好生活的祈福。這些瑪尼石,均刻有青、白、紅、綠色六字箴言、慧眼、神像和各種吉祥圖案。
還浮現出詩人吉狄馬加廣為流傳的《嘉那瑪尼石上的星空》里幾句詩:“是誰在召喚我們/石頭,石頭,石頭/那神秘的氣息都來自于石頭/它的光亮在黑暗的心房/它是六字箴言的羽衣/它用石頭的形式/每一塊石頭都在沉落/仿佛置身于時間的海洋/它的回憶如同智者的歸宿/始終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滑行”。
言歸正傳,來看第一節:“在加勒萬河谷,風是鋒利的/像刀/削出刀鋒一樣的山峰/又一次一次,割開湖水”,讀這幾句,怎能忘記2020年6月15日,發生在中印邊境加勒萬河谷敵我雙方激烈肌體沖突,據2020年6月16日我軍方證實,雙方肌體激烈沖突造成了人員傷亡,印方表示有20人死亡;2021年2月19日央視報道:2020年6月,印軍公然違背與我達成的共識,悍然越線挑釁,在雙方軍人交涉中,突發激烈肌體沖突,在激烈斗爭中,團長祁發寶身先士卒,身負重傷;營長陳紅軍、戰士陳祥榕突入重圍營救,并奮力反擊,英勇犧牲;戰士肖思遠突圍后又義無反顧返回營救戰友,戰斗至生命最后一刻;戰士王焯冉,在渡河支援途中,拼力救助被沖散的戰友脫險,自己卻淹沒在滾滾冰河之中。
詩作中“風是鋒利的、像刀、削出刀鋒一樣的山峰、割開湖水”,加勒萬河谷,在喀喇昆侖山和岡底斯山交匯區,海拔4300多米,屬高寒山區,全年大部分時間冽風如劍,霜雪如刀,氣候變幻莫測;除了自然意義上像刀一樣的風,詩人更多喻指邊疆的艱難險惡,邊防的險象環生,邊陲的危機四伏,邊情的波譎云詭。
“一些石頭,在山峰/和風的刀刃上穿行/像星星,只在夜里放光/更多的時候,像月亮/高懸/成為石頭的榜樣”,是的,從諸多視頻和資料上看,這里是山的海洋,是石頭的世界,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層層疊疊,這高處的石頭,遙遠的石頭,蒼茫的石頭,堅硬的石頭,冰冷的石頭,億萬年里,在“風的刀刃上穿行”,接受霜雪洗禮,經受雷電擊打,飽嘗歲月侵蝕;卻依然“像星星,只在夜里放光”,也“像月亮”一樣“高懸”,“成為石頭的榜樣”。詩人肯定沒必要三番五次寫自然意義上的石頭,而是以物喻人,借景抒情,喻指英勇無畏的邊防軍人,謳歌他們石頭般的吃苦精神,石頭般的堅強意志,石頭般的頑強作風,石頭般的堅定信念。
“我沒有登上過高原/沒有在加勒萬河谷/承接過一滴雨/或是一朵雪花的重負”,這是趙瓊的自白,能清晰感觸到他對“沒有登上過高原”“沒有在加勒萬河谷”的失落與遺憾;也感觸到沒在加勒萬河谷“承接過一滴雨”和“一朵雪花的重負”的缺憾與惋惜。
“但我比誰都清楚/加入這支必成鋼鐵的石頭/構成的隊伍/就得具有石頭所有的/風骨以及操守”,從這幾句,能體悟到詩人對以祁發寶、陳紅軍、陳祥榕、肖思遠、王焯冉為代表的戍邊官兵的崇敬,對他們臨危不懼、履險如夷英雄事跡的敬仰,對他們面對窮兇極惡外軍時勇敢斗爭、視死如歸精神的仰望。祁發寶擲地有聲地說:“我們毫無畏懼、不怕犧牲,始終抱定一個信念:寧可犧牲生命,不丟國土一寸;縱使前進一步死,絕不后退半步生”。也被18歲戰士陳祥榕富有詩意的話所感動:“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所有堅硬、如石頭的英雄、粉碎、更多的石頭、去抵御更多的刀鋒”等詞句里,我讀到濃濃的熱血丹心、家國情懷;讀到滿滿的赤心報國、血薦軒轅;讀到盈盈的肝膽昆侖、橫戈躍馬。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熱土一抔魂。是的,自古以來,邊關、邊陲、邊疆、邊防,戍邊軍人的心是相通的,忘不了先輩氣吞山河的話:漢代名將霍去病言:“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班固《漢書·霍去病傳》);西漢名將陳湯言“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班固《漢書·陳湯傳》);“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唐·李賀《南園十三首·其五》)“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宋·岳飛《滿江紅·寫懷》);還想起南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艾躍進逝世前那句話:“不要懷念我,要學習我,成為我,超越我,然后送敵人來見我”。
結尾:“我就得竭盡全力/將自己活成一座界碑”;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戰國《孟子·離婁上》),意思是家是最小的國,是國的最小微縮,而國是千萬家,是家的宏觀展現。趙瓊渴望加入戍邊軍人的群體,將自己融入邊關山河,把心放在雪域邊境,他知道一旦加入,就要武裝巡邏,踏勘邊界,巡查界碑,隨時準備戰斗。漫長的巡邏之路,要么懸崖峭壁、溝壑峽谷,要么濁浪翻滾、激流洶涌,要么亂石林立、冰天雪地;步步險象環生,處處危機四伏,時刻防范外軍騷亂侵擾和蠶食進犯;但無論遇到多大困難,詩人將“竭盡全力”,爭取“活成一座界碑”。
這首詩鋼質錚錚,鈣質十足,寫出了軍旅詩人的威武與雄健,寫出了軍中男兒的志向與氣節,具有攝人心魄的穿透力。
石頭記
作者:趙瓊
在加勒萬河谷,風是鋒利的
像刀。
削出刀鋒一樣的山峰
又一次一次,割開湖水
從不缺氧的喉嚨
一些石頭,在山峰
和風的刀刃上穿行
像星星,只在夜里放光
更多的時候,像月亮
高懸
成為石頭的榜樣
我沒有登上過高原
沒有在加勒萬河谷
承接過一滴雨
或是一朵雪花的重負
但我比誰都清楚
加入這支必成鋼鐵的石頭
構成的隊伍
就得具有石頭所有的
風骨以及操守
在風中,所有堅硬
如石頭的英雄,紛紛用粉碎
將自己分身成為更多的石頭
去抵御更多的刀鋒
或磨出更加刻薄的刀口
正因為身在其中
我就得竭盡全力
將自己活成一座界碑
從而成為他們的替補
作者簡介:
趙瓊,1966年生于晉南,空軍某部干部。著有詩集5部,其中《有一條河是向東流的》《走在春天的家門口》分別獲詩刊社“優秀詩集獎”(2001年)、第七屆空軍“藍天文藝創作獎”(2014年)。詩作散見《中國藝術報》《文藝報》《詩刊》《解放軍文藝》等,曾獲第二屆“科學精神與中國精神”詩歌大賽一等獎、第四屆國風文學獎、第九屆長征文藝獎等。
史映紅:男,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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