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飛在翅膀的前方
——老刀詩歌賞析
文/張愛軍
老刀,真是詩人。他這樣贊美一只垃圾桶:一生與垃圾為伍/ 直到有一天/ 你與占有過生活/ 又被生活吐出來的污穢一起被清走/ 人們才發(fā)現(xiàn)/ 你站過的地方/ 比我們坐過的任何一個位置都要干凈。他說自己是“眼睛飛在翅膀的前方”這樣能看得更高更遠。
不,他是雪山飛狐,寒風蕭蕭,踏雪而來。
一
雪走過的路
我經(jīng)歷的太多
一路踏空而來
雪害怕的是溫暖
雪只有落在雪上
才能被看見
雪只有落在雪上
才那么的白
你帶著愛來
請從雪的身上踩過去
你轉身離去
請從雪的身上踩過去
我神話的冬天啊
請再給雪
幾天寒冷的好天氣
——《雪》
這首詩,我反復讀了不下二十遍。可以說,兼得亦劍亦簫之美。幽冷中有劍氣,放曠中有簫心。
其真正想寫的只有四個字:冷、暖、空、白。這四個字,涵蓋了人的一生。
篇幅雖短,內涵和外延極大,寫得是雪,說的卻是人生。詩人巧妙地運用“雪”這個意象,用它的空白,抒發(fā)人世間的冷暖。絕妙之處,首先在構思。
雪走過的路,就是我走過的路。經(jīng)歷了太多的寒冬,反而“怕溫暖”了。這一節(jié),是用“暖”來影射“冷”讓我領教了老刀的鋒利,刀法之精湛,出手果然不凡,將人心一把攥住。我們仿佛已清楚的看見,一個長者,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風雪夜歸人,在默默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凝固的雪的冷與流動的血的暖,內心和外物形成了及其鮮明的對照。是踏雪無痕,又似抓鐵留印,讓人眼眶欲濕,一時間,卷起千堆雪。
這一節(jié),還好在“踏空”二字。不說飄飄灑灑、也不用紛紛揚揚,偏偏是踏空而來,好似臨門一腳,把我們“射”入了情境之中。而且,這個“踏”和第一句里的“走”字也完全吻合。詩人用字,極其考量。
第二節(jié),隱去一個“空”字,突出一個“白”字。雪落在水上,隨之也化成了水,是空;落在地上,隨之和成了泥,還是空。泥上偶然留趾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雪是有潔癖的,有品格的。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呼!所以,雪,只有落在雪上,才是它的歸宿,才能被看見,才那么的白。它的白不容侵犯、不容抹黑,不容玷污。詩人賦予雪高潔的人格精神。
第三節(jié),是禪悅、法喜。不將不迎,不喜不悲,來與不來,雪就在那里,來與不來,雪都是見證。
最后一節(jié),詩人深思高舉說出了自己的訴求。實在是太愛這白雪皚皚的冬天了,抑或說,他是太愛雪的顏色和品質了。銀裝素裹,天地渾然一色。白的那么純粹、那么徹底,那么迷人。常人總是滿懷期待的盼望“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而詩人卻極力向蒼天祈求:請再給雪,幾天寒冷的好天氣。相對于黑,我喜歡白;相對于招蜂引蝶、山花爛漫的陽春,我更喜歡寒冬的白雪。所以,詩人從心底發(fā)出那一聲呼號:我神話的冬天啊!
恍惚間,仿佛置身一個神話的世界。是不是,只有躺在詩的眼睛里才會如此美麗;這又是個真實的存在,是不是,只有老刀才能寫出這樣神性的詩句來?而你,要學會在他的身體內點燃一支香煙,慢慢品味,慢慢平息。
五味令人口爽,五色令人目盲,馳騁田獵令人心發(fā)狂。而雪是最安靜的,雪的白,也最簡單,最豐富。大雪無痕。
二
明天,我要將錢和詩一起放棄
我準備將我的詩發(fā)表在錢的正面和反面
拿到大街上去拋去灑
我不管他們當中誰是為錢誰是為詩而彎腰
我只想數(shù)一數(shù)世上還有多少傻瓜
爭著搶著把我放棄的東西撿回家去
——《放棄》節(jié)選
名言放棄,實為不舍。蘊含著在時代之變中如何堅守文學之常的痛楚。大發(fā)調侃,來一回游戲人間。“莫謂無心戀清凈,已將書劍許明時。”把詩寫在錢的正面和反面,在大街上拋灑,是欲擒故縱;看誰為錢彎腰、誰為詩,是對人們的價值觀取向提出挑戰(zhàn)。“我”為冷眼旁觀客。
我自己怕是要做這樣的傻瓜無疑了。嘴上說喜歡詩,其實心里更喜歡錢。既能撿到錢,又可以看到詩,一舉兩得的好事兒,何樂而不為?
這首詩的諷刺意味是不言而喻的。寫出了理想豐滿與現(xiàn)實骨感之間的痛點,這是個永恒的話題,被他寫出了新意,寫得瀟灑、漂亮!甚至有點兒洋洋自得的“小損樣兒”你仿佛看見,老刀穿著大褲衩正笑呵呵的從街道那頭走來,一手提著醬油瓶,一手握著英雄筆;一邊打醬油,一邊打草稿。懷疑陽光碰了碰眼睛就碎了的不是詩人老刀。
我一連搜集了老刀十幾首詩,認認真真讀過。老刀,有一個好心態(tài)。不是一個心念利害,口談是非之人。生活和遠方都被他打磨的光潤水滑,磨刀不誤砍柴工。刀磨得寒光閃閃,柴砍的整整齊齊。我記得尼采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別在荒野上停留
也別去爬的太高
打從半高處看世界
世界顯得更美好
老刀,就是這個站在半高處看世界的人。老刀,手里有刀,心中有佛。有贊美、有諷刺、有矛盾,有調和。是一個有“百分之一的靈感”的天才詩人。“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重要。” 這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人,辛辛苦苦用盡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寫了一輩子分行,到頭來,卻還不是一個真正的詩人。
昨天,我和老明坦白說,我寫不出好詩來,覺得自己沒有那個天分。老明憨厚的沖我笑了笑,雖然沒有正面接我的話,也算是回答了。
既然非有天才,那你可有暇日?讓我們跟隨老刀的眼睛,一起飛翔。撥云見日,看樹枝握著白雪,露出兩排牙齒,等待詩的提煉。
2021-06-10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