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歷史風云,呈露詩美格局
——讀牧之抒情長詩《紅色逶迤》
作者:周維強
在獲得第十三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后,牧之捧出了新作長詩《紅色逶迤》,驚嘆他持久的創作力和對詩歌的熱愛。在這部長詩里,牧之把宏大的題材進行分割、解析,融入個人的詩思,讓更多的細節展現歷史風云的變化,讓“長征”以更為立體的方式,與詩讀者零距離交流、溝通。背景置放在“紅軍長征在黔西南的進軍路線”,書寫磅礴的氣勢,展示歷史的鏡像。老實說,寫這類題材,我都難以下筆。可喜的是,通讀全詩,不僅一掃陳舊的抒情和概念化的表達,長詩之中,反而多了個人情感的滌蕩波瀾,以及抒情游走于詩行的修辭意境之美。看得出來,牧之在駕馭這部詩的寫作時,他站在了更為高遠的方向,以更為獨特的視角,把主旋律題材,寫出了自己的新的表達。
長詩以章節的方式,環環相扣,環環相繞,十六章組合在一起,宛如星斗布局的星空。長詩寫作,難得是對架構的把控,對敘事或抒情的定位。在這部長詩里,我們看到,牧之給詩歌定的基調是,用詩人獨特的眼光,來審視長征在黔西南所產生的影響力、格局,以及文化意義和精神傳承帶來的時代感受。詩人在“序詩”題記里感慨:“長征,二萬五千里長征/這個把悲壯揉進傷口和鮮血的故事/一直在我們的血液中逶迤著激蕩著”,“逶迤”一詞,本來形容道路、山脈、河流等蜿蜒曲折,在這里,修飾長征之路,自然是暗示了長征曲折、艱難的一面。事實也的確如此,我們之所以仰望長征,借助史料、視頻,知道長征的偉大,就是因為長征完成了常人難以完成的壯舉。戰勝艱難險阻,戰爭自然、敵人,獲得軍隊、民族、家國的新生。顯然,牧之在思考這首詩的創作時,把自己融入到了長征的波瀾壯闊的場景。他在精神上,重走了長征路。
在讀《紅色逶迤》這部長詩時,我把牧之以前的詩集,都找了出來,然后,比較閱讀,想從中一窺牧之詩歌創作的自我升華和詩藝轉變。在這部長詩里,起碼帶給我三重驚喜:
一、語詞凝練,意象精純,意境高遠。其實,牧之的詩歌創作,一直以凝練的語詞和獨特的意象發掘取勝。他的駿馬獎獲獎詩歌《盤江魂》如此,詩歌選亦如此。像“飛奔的腳步與滴答的時間競走/子彈的呼嘯,穿透疾馳的險境/草鞋走出的根系有燎原的星火/在黔西南的彝山苗嶺驅趕黑暗的陰影/長滿苔蘚的山巒,讓倒下的人/埋下永不枯竭的信仰/閃爍的紅星擊倒猙獰的陰謀/殷紅的傷口,藏在接近天空的山巔/轉身,為夢長出的翅膀”(節選自長詩第一章《江濤洶涌,折不斷闖灘的風帆》),尤其是“為夢長出的翅膀”一句頗有神來之筆。在面對歷史的細節時,詩人是感性的。特定的年代,長征和戰爭相連,戰爭意味著死亡、鮮血、生命的終結、信仰的燃燒,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很難體會那個波瀾壯闊的年代,但是通過回溯,通過展示,還是能夠被偉人的氣勢,戰爭的畫面所影響。牧之沒有泛泛而談,沒有舍棄自己的感受,反而像這樣用最精簡的字詞表達最復雜情境的句子,在長詩中比比皆是。
牧之的詩,不設置閱讀難度,很好懂。讀其詩,第一遍,就能讀懂。即便第一遍有朦朧感,再讀第二遍,依然能夠讀透,或者感受到詩歌的意境之美。像第六章《一雙雙手舉成堅定的誓言》:“路,仍然是荊棘叢生蜿蜒曲折/紅色的箭頭依然指向北方/堅定的信仰,和錚錚傲骨/都在紅軍無畏的征程里/寫滿堅韌,寫滿傳奇/讓斑駁的歲月和滄桑的歷史/留下匍匐前行燎原星火/讓狂野的風/蔓延永不消逝的吶喊”,仿佛,我們和詩人一同漫步在長征之路上,迎面而來的風,都帶著子彈的呼嘯。都這樣的詩,我們可以知曉,長征對于我們普通人而言,也是一次精神信仰的再教育或者洗禮。牧之淡化了敘事,用抒情、寫意,來推進全詩的進展,讓讀者可以從詩歌中窺見詩人心緒的變化。
二、線索明晰,抒情張弛有度,展示歷史風云突變,呈現詩歌美韻上有獨特感受。詩人姚瑤說:“《紅色逶迤》這部長詩,不僅是對紅軍長征經過黔西南這一偉大歷史事件的深情回顧,更是對革命先烈不朽精神的崇高致敬。”紅一、三、五軍團,以及中央軍委縱隊的行軍路線,恰如一道道霞光,步入黔西南,給黔西南注入了紅色閃電的力量。從第一章《江濤洶涌,折不斷闖灘的風帆》開始起筆,至第二章《有落日的紅暈支撐脊骨》、第三章《錚錚鐵骨嵌入蔚藍天幕》、第四章《在危機纏繞中走出希望》過渡,在第五章《鑄就永不磨滅的璀璨精神》、第六章《一雙雙手舉成堅定的誓言》、第七章《攔不住紅色飄帶的逶迤》升華詩人的個人感受;讀到第八章《思緒開始跨越千山萬水》、第九章《就是要砸爛一個舊世界》、第十章《依然用雙手把使命高舉》時,我明顯能夠感受到詩人的創作,已經進入到了一個轉折期,這時詩人的創作,明顯在精神力量的支撐下發力。比如,在第九章,有這樣一節詩:“在黔西南,春寒的雨,總是不約而至/如冷峻的刀子,絞割著戰士的傷口/疼醒殘酷的現實,都有莫測的危機/戰士內心亮著的那一盞明燈/佇立在英雄的靈魂里/他們用禿鷲落荒而逃的哀鳴/檫試著手中鋒利的劍刃/追隨涌動的紅色,步履堅定有力//八角帽上的紅星,總在最黑的時候點亮行進在黔西南坎坷山道的草鞋隊伍/常在寒冷的風雨中穿行/血與火的洗禮泛起了無邊而曲折的艱難險阻磨出了頭顱高昂的不屈不撓//時間的疊加里,有命運的跌宕起伏/即便是歲月的河流漩渦下沉/只要前途遼闊,漩渦中/也會飛出紅軍洶涌的光影”,這個時候,詩人的抒情,明顯變得柔情,仿佛,他就是紅軍隊伍的一員,仿佛,他是在記錄,而不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去觀察。
后面幾章,第十一章《用仰望來表達敬仰》,是在致敬英雄;第十二章《時光可以在歲月里斑駁》,是在記錄滄桑;而第十三章《一匹黑馬的戰馬長嘯而來》、第十四章《遙遠的崢嶸歲月近在咫尺》、第十五章《英雄遠去的背影》、第十六章《和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等,則是用平緩的氣息,平鋪了思緒的延展。鐘嶸在《詩品》中說:“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把歷史寫進詩中,把畫面融入詩歌風格,牧之找到的視角,是情感思緒與長征精神的融合。
三、長征之路,也是詩歌之路,借助長征表達自己詩歌創作之路曲折的歷程。這是我讀這部長詩最大的收獲。牧之的詩歌之路,一路走來,也是異常艱辛的。他曾在新疆工作多年,那份孤獨與堅守,非常人所能體會。他寫長征,寫歷史的長征,也在寫心路的長征,寫自己的“長征”。比如長詩中,有這樣的句子:“高處不勝寒/我的夢里有青草青,有落葉黃/一團團迷霧,有紅色的樹影埋名/搖身一變,涅槃的鳳凰/打開了歲月的黑匣子/悲愴叩開我的心門在擁擠的悲與喜,苦與樂中掀開山路十八彎,抵達/紅軍長征亂云飛渡的烽火連天//飛馳的子彈,穿過傷口的天空/我在被烽火淹沒過的來路上在紅軍山一程水一程的跋涉中/在硝煙的殘余和灰燼里/打磨自己仰望的目光/在重巒疊嶂的萬峰林中//與黎明的風景銘記/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是詩人獨特的心理感受,何嘗不是對自己人生之路的反思、問詢。輕舟已過萬重山,那份愜意,何曾不是一種曲折后看見通天大道的歡喜。
詩人在后記里說:“我深深知道,我詩歌創作的功力不足,需要努力和改進的地方太多。我的詩同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艱難險阻和紅軍用鮮血和生命譜寫的浩瀚悲壯的史詩相比,渺小得無法相比。但,我用我詩人的視角詩寫了紅軍長征走過黔西南,走過我的家鄉,即便不盡人意,我也無怨無悔。”這段話,抒發的是感慨,更是一種凝思,一種感懷。創作是艱難的。詩歌是創作,長征何嘗不是創作。是偉人的構思,才有了長征之路。長征是人類智慧的精神實踐,是時代的光華輝映著熱血的奔涌。
歷史是一面鏡子,我們不僅用它來照一照過去,還用它來看看今朝。牧之寫作《紅色逶迤》是一種全新的嘗試。看得出來,這種嘗試是有意義的,也是有價值的。紅色文本,彰顯的是詩人心靈和品格的境界。
詩人龔學敏也曾寫過《長征》一詩,他就說:“萬事萬物,大千世界,大道無名。好的詩歌不是硬寫出來的,是天然而成,是靈感和天賦所賜。詩人應該對詩歌有敬畏之心 ,神圣的思想之花才會噴涌而出,成就最美的詩句,成就經典之聲。”在談到寫《長征》的感受時,他就說長征絕不僅僅是一支軍隊、一個政黨的重要歷史事件,更是載入人類史冊的一個精神象征。切入那些歷史事件,才能體會到頑強、拼搏這些詞的真正含義。書寫長征的意義已經高于寫作本身——“我對長征精神是無法完全理解透的,也無法完全將它寫透,對于長征,只剩下一個詞,就是崇拜。”結合閱讀牧之的長詩《紅色逶迤》,很能理解龔學敏對長征之路的感懷。
作者簡介:周維強,結業于浙江文學院青年作家班。在《文藝報》《星星詩刊?詩歌理論》《青春?中國作家研究》《中國藝術報》《當代教育》《浙江作家》《上海作家》《民族文匯》《青海湖》《新疆藝術》等報刊發表評論數百篇。榮獲“錢潮杯”首屆青年創意家·網絡文藝評論獎,入圍首屆杭州青年文藝評論大賽獎,獲第五屆“詩探索?中國詩歌發現獎”提名。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