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與情感間的靈魂回溯

——讀水孩兒散文《內蒙古的風吹過冀東平原》有感

 

作者：常耀宗

 

內蒙古作家水孩兒的散文《內蒙古的風吹過冀東平原》何以獲得2024年度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帶著這個問題，我拜讀此文，如同開啟了一場歷史與現(xiàn)實、個人與時代之間的探索之旅。作者以細膩筆觸勾勒出橫跨內蒙古與冀東平原的情感與歷史長卷，文風質樸真摯，情感濃烈深沉，帶領我們在地域的跨越中，探尋生命的根脈與靈魂的歸處。

文章以冀東平原的地震開篇，這場天災是父親記憶深處的心靈傷痛。它不僅摧毀了家園，打破了原本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更成為父親一生都在蓋房子、但始終居無定所的起始，直到他去世，才住上了真正屬于他的“房子”——大紅棺材。這一悲劇性的命運軌跡，深刻反映出生活的無常與人生的無奈，讓人倍感命運弄人。特別是針對父母在廢墟上撿磚頭、清理土塊、脫土坯、從大興安嶺捎木頭蓋新房等重建家園那段生活經(jīng)歷，作者之所以不惜筆力細致描摹，不只是為了突顯他們厚重的情結，還在于展現(xiàn)他們在艱難環(huán)境中的渺小與堅韌，激發(fā)人們對生命韌性與不屈意志的深層思考。此后，作者兄妹三人遠赴內蒙古購房安居，可母親已逝，父親因病無法入住新房，只能在異鄉(xiāng)養(yǎng)老院度過人生的最后時光。盡管相隔千里，故鄉(xiāng)的記憶與情感始終縈繞在一家人，尤其是父親心頭，這種眷戀故鄉(xiāng)往昔與遷居異鄉(xiāng)生活之間的情感糾結，最終凝成異鄉(xiāng)漂泊者特有的生命況味——故鄉(xiāng)是靈魂的歸處，異鄉(xiāng)是現(xiàn)實的棲居，而他們，在對過往的回望與對未來的奔赴中，構筑起獨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這種生命實踐超越時空展現(xiàn)出永恒的價值。換言之，內蒙古與冀東平原不只是地圖上的地理區(qū)域，而是承載一家人生命軌跡與時代印記的雙重舞臺——既構成了人物活動的物理空間，又象征著時代給予個體的生存境遇與發(fā)展機遇，折射出包括作者在內的人們心底對愛與溫暖的共同渴望，成為連接不同時空讀者的心靈橋梁。

歷史的舞臺上，人物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他們看似平凡，卻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勤勤懇懇的付出，于細微間推動著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比如，地震時，父親既奮不顧身救人，又本能地護佑二哥，這一行為詮釋了他在生死關頭對個體責任與群體道義的平衡擔當。即便后來患了癡呆，父親仍將子女視為生命的全部，把子女的自私、不孝歸咎于自身的“失職”，這份偏執(zhí)自責恰是父愛的極致表達。在他蒙塵的記憶里，子女的平安始終是至高信仰，這份純粹熾熱的愛，閃耀著人性最璀璨的光芒。又如，二哥因誤解父親的無私，心中積滿怨懟，他聽信岳母挑唆，私自把廂房改作牛棚，致使父母被迫寄人籬下。這段家庭糾葛既映照出個體在復雜親情中的迷茫困局，也交織著人性與成長的多重面向，勾勒出一幅真實的生活圖景。再如，“我”通過觀察家庭中的種種變化，以及自己在不同地域的生活體驗，體現(xiàn)了個體在復雜社會環(huán)境中不斷深化自我認知、實現(xiàn)精神成長的過程。一個個人物的經(jīng)歷豐富了歷史和時代的細節(jié)，讓我們看到了一家人在時代浪潮中的沉浮，感受到了那份對故鄉(xiāng)深深的眷戀和對生命意義與價值的執(zhí)著探尋。這種尋根意識的回歸，在快速發(fā)展的當今和人們四處遷徙的背景下，顯得彌足珍貴。它提醒人們，無論身處何方，都不能忘記自己的來處，都應珍視腳下的土地和心中的那份歸屬感，因為那是我們生命的源頭，是我們前行的力量源泉。

就本文的價值創(chuàng)造而言，其卓越成效不僅體現(xiàn)在上文的鋪墊中，還體現(xiàn)在文章結束語的概括上。鋪墊為故事的發(fā)生和發(fā)展提供了一個宏觀的背景框架，使讀者可以更好地理解故事中人物的行為和命運。結束語不僅加深了讀者對文章的記憶，更在潛意識里塑造著讀者的情感體驗與價值判斷，使文章內容內化為讀者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觸動其持續(xù)回響。在鋪墊中，作者以敏銳深刻的筆觸穿透表象，直抵事件內核，不僅真切地抒發(fā)了地震給父親帶來的難以愈合的心靈創(chuàng)傷與沉重精神打擊，有力凸顯了對災難問題的深思默想；還坦率道出二哥遵從岳母建議，將父母的廂房改作自家牛棚這一情節(jié)，字里行間盡顯真誠與質樸。這種直面生活本真、不回避親情困境的寫作態(tài)度，使文章飽含人性溫度，迸發(fā)出震撼人心的藝術張力?！肮枢l(xiāng)已經(jīng)老得不成樣子，從內蒙古刮來的風吹過冀東平原，吹過斑駁的屋頂，吹動了父親墳頭破爛不堪的白幡。此時，我在內蒙古，想起冀東，已淚流滿面?！边@言簡意賅的結束語，盡顯作者回望故土的悵惘、目睹滄桑的驚心、思念親人的悲戚、歷經(jīng)苦難的哀傷，種種復雜情感交織縈繞，形成了一種精神寓意與映像，讓人在虛實交織的時空里，觸摸到命運流轉的痕跡，感受到靈魂深處的震顫。

要說《內蒙古的風吹過冀東平原》一文的精妙之處，在于作者獨具匠心地引入了“風”這一意象。風在文中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更是情感的寄托與時代變遷的生動隱喻，以其無形卻有力的姿態(tài)，巧妙地串聯(lián)起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跨越了時空界限。當風吹過，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游子記憶的大門，喚醒了藏在心底深處的親情眷戀、在艱難歲月中磨礪出的生存韌性，以及對故土難以割舍的深深情懷。這些情感與主題借風之力突破地域的限制，觸動讀者心弦，喚醒情感共鳴。在這共鳴中，我們重新打量自己與世界的聯(lián)結，在人生旅途思索方向，從往昔經(jīng)歷中積蓄力量，錨定前行的坐標，從容不迫地邁向未來。

 

（原刊發(fā)于《呼和浩特日報》，2025年5月20日）

 

（作者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烏蘭察布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