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的《內轉與外轉》
——閱讀高星的短詩與長詩
作者:張精銳
2024年,高星出了兩本詩集,短詩集《景物》,長詩集《內轉與外轉》。
在當代詩人中,高星是個非常獨特的存在。一方面,他多才多藝,涉獵廣泛。除詩歌創作與評論外,還繪畫,還攝影,還著有《中國民間手工藝》《中國保險史》等,還收藏和旅行,并將之形諸于筆墨和影像。另一方面,他交友甚廣,僅詩人中過從親密者就有北島、鄒進之、阿堅、張弛、藍藍、童蔚、王家新、翟永明、于堅、韓東、楊黎、唐欣、阿吾、西川、陳東東、賀中、臧棣等,全部羅列,將是一個很長的名單。但他的創作卻十分獨立,并不受其中任何一家和任何一派的影響和牽扯。正所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湯顯祖《牡丹亭》)。當然,全面地評價他的實踐和成就,還不是這篇急就的小文能做和要做的。此僅將他新近出版的兩部詩集作為對象,作些個人化的解讀。
《景物》是高星2012年-2023年的短詩。既寫游蹤人物,還記心路。題材廣博,寫法豐富多彩,不流俗,不拘泥,情感濃烈而寫得松弛,多有創造性發揮。第一輯“藏地短詩”里的多數篇章構思精巧,既擬民歌,又仿偈語,短小,雋永,點到即止,韻味十足。如“黑云彩在天上結疙瘩/清水河在地上淤傷疤/哭泣的你把我罵/盡興之后叫達達”(《那曲》),如“一山連著一山/往小看/路上起伏的搓板/一天連著一天/往大算/我已愛了千年”(《風火山》),如“戴紅帽的姑娘,臉上泛著紅暈/她拒絕我的搭訕,比城里人還決絕/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我覺得叫她‘女學生’都有點色”(《色達的色》),如“歷史總是幽暗的,比如“碉樓/窗前的老太太是家里的主人/她或許見過許多人,懶得開口”(《碉樓里的老太太一晃不見》)。
在第二輯“漢地短詩”里,高星走出北京,到外省游歷,既寫風物,又記人物。前者以知識和思辯見長,后者滿是對人間的關懷,細微而敏感,比如在《農藥》中,他沉痛地追問:“農藥是為了讓莊稼和果樹長得更好/但他們卻用農藥結束了自己已然成熟的生命/難道他們活的還不如/一棵莊稼和一棵果樹”。這一輯中最耀眼的當是《做馬尾荷包的樊翠英》,由接觸和交流展開,情節波折,細節豐盈,使一個飽經滄桑又樂觀向善的人物躍然紙上,頗具經典氣質。
第三輯“新王峪村短詩”,記還他當下的生活。高星從人保公司退休后,遠離塵囂,退居京郊。在王峪村的一幢農舍里,讀書著作,寫字畫畫,展示他繁雜的收藏,迎送各路文朋詩友,喝和酬答。唐欣稱,已屬京城文化地標,令人神往。當然,那里更多的是客人歸去后的清寂:有汽車、火車、飛機聲,“就是聽不見人的說話聲”(《聲音》);“酒后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綿綿的火車/縫合著開化的湖面和蠢蠢欲動的山梁/近在眼前的山影/擋住了勺子星的把頭”(《勺子星》);“紅色和黃色的水果擺滿一桌……直到干癟/如同我退休的生活”(《吃不了的水果》)。
第四輯“心地短詩”,是他的雜感和靈機一動,清新雋永,濃縮了他的閱歷和覺悟,比如。這里有愛,也有遺忘的的努力;有情,也有止乎禮的分寸。在這里,他細數過往的經歷,在向老的路上做著減法。在這里,我還讀到了痛苦和沉重,與交往中他一貫的和善達觀印象形成鮮明對照,不禁令我心沉鼻酸,比如《托紙》,比如《形影相隨》,比如《幻象》和《短片》。
第五輯,“人物短詩”。這一輯最為生動有趣。單是標題,即令人忍俊和好奇,比如《大女兒在用尺子量她的臉》《小女兒有三個腦袋》《文人的朋友算朋友嗎》《四人幫》。當然他記述的人物也是好玩,比如賀中,“喝茶時,他講的是打架/刀光劍影,血肉模糊/吃肉時,他講的是打炮/一腳把女人的屁股踹上了他的汽車/我想象著皮開肉綻的模樣/喝酒時他講的是打坐……”(《在拉薩再次見到賀中》);比如狗子,“狗子在日本尋找著太宰治的感覺/阿堅說 狗子就差自殺了/我看見狗子穿著藍制服在鐵道旁的照片/一切都與時代相去甚遠”(《扳道工》);比如“我們”:“我曾說:遇見姑娘/張弛動手/阿堅動嘴/我動心/有人問:狗子呢/我補充說:狗子動心眼”。這一輯里,令人印象深刻并具有代表意義的短詩,還有《鴨子》《看》《裝傻》《人際關系》等。
《內轉和外轉》,屬“怡園詩叢”之一。書名大概承接了他曾經一本厚重的詩集《轉山》。此書中,高星將游記、漫筆和詩匯于一爐,渾然天成般展現為一部長詩,是一種形式上的創新嘗試。其中《老房子里的卓瑪》一節,既有人性的光輝,又有惆悵的意緒,值得再三玩味。
高星是有抱負的詩人,除上列詩集和《壺言亂語》等其他一些短詩外,更有《病》《療傷》等長詩,以及《河西走廊》組詩,其構思之詭譎,書寫之恣肆,氣魄之遼遠,均堪稱奇跡,遺憾的是沒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也難怪,這是個過于浮躁的年代,人們更看重熱鬧的東西——但愿深具創造性的作品,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