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勛章,叫傷殘相伴
——淺析寒冰詩作《戰爭肺》
作者:史映紅
案頭擺放的是軍旅詩人寒冰的一首詩,想起曾數次為他寫過拙評:為《零公里》寫過《遠方的路,高處的路》,為《唐古拉山口的雕像》寫過《像雕像一樣堅守》,為《戰友》寫過《戰友情,夢魂縈》,為《想起喬爾瑪》寫過《喬爾瑪,天山的頭顱》。為什么三番五次為他的作品寫讀后感呢?個人認為寒冰的文字,有一種當下很多文學作品普遍缺失的悲楚感凄愴感疼痛感撕裂感,像脾氣性格相仿的朋友,能輕易走進我們內心,彼此在心靈上達成某種心照不宣的契合,可以叫同頻共振,也可以叫心有戚戚。
在反復吟誦《戰爭肺》的時候,著名軍旅作家、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我魯院高研班班長侯健飛在大著《回鹿山》里的幾句話一直縈繞腦際:“新中國的建立,人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成千上萬個官兵死了,也有很多人靠勇敢、智慧和運氣活了下來,其中只有極少數人,最終成了金字塔頂尖部分。而那些僥幸活下來、解甲歸田的老兵,卻生活艱難,晚景凄涼。老兵們不是英雄,更不會成為卡萊爾筆下的英雄;這些寂寂無名的人,即使羅蘭再世,也不會成為他筆下的巨人;他們不需要軍禮,不需要墓碑,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不需要”。
“那年/岳父八十歲/來京做檢查/彩超顯示,慢性肺阻病”,這四句描寫病人現狀或者說癥狀,我們并不陌生,在我們身邊,體弱多病,在醫院進進出出無數次,一旦病人被當地諸多醫院拒之門外時,家人和病人就把“來京做檢查”和治療當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殘酷的現實是:也許是病人平生第一次“來京”,或許也是最后一次“來京”。寒冰用不動聲色地敘述,鎮定自若地走筆,營造了一種凄然悲涼、憂郁壓抑的只屬于醫院特有的沉悶氛圍。讓讀者有一種刨根問底,欲罷不能往下讀的欲望。
“醫生說,肺部吸入過太多硝煙/這是戰爭肺。然后問/老先生,你上過戰場/岳父不語,只是點頭——/他在一個勁地咳嗽”,無容置疑,“岳父”是曾“上過戰場”的老兵。眾所周知,在我們悠久的傳統里,在每一場或排山倒海,或壯懷激烈,或慘絕人寰的戰爭之后,總要大張旗鼓地進行復盤總結,獎賞典型,獎掖模范,犒勞英雄,慶祝勝利。自然也有不少將士血染沙場,為國捐軀,馬革裹尸,這是一切戰爭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是所有軍人的宿命。還有不少人按甲寢兵,解甲歸田,馬放南山,他們不居功自傲、恃功矜能,不自夸自雷、到處標榜;慶幸在槍林彈雨中,在炮火連天里撿了一條命,沒有在戰爭的最后時刻被最后一顆子彈擊中,比英勇犧牲的戰友幸運多了,終于可以不再轉戰四方,顛沛流離,拎著腦袋過日子了,他們很低沉很內斂很知足。
清代詩人、戲曲家孔尚任在《桃花扇·凡例》里言:“設科之嬉笑怒罵,如白描人物,須眉畢現,引人入勝者,全借乎此。今俱細為界出,其面目精神,跳躍紙上,勃勃欲生,況加以優孟摹擬乎”。寒冰通過“醫生說、吸入過太多硝煙、戰爭肺、戰場、不語、只是點頭、一個勁地咳嗽”,這些動詞或名詞使用,把一位隱忍順從、忍辱負重的老兵,一位命運多舛、時乖命蹇的老者,一位被“戰爭肺”折磨了大半生、痛苦不堪又毫無怨言的傷殘軍人出現在我們眼前,場面真切,情景動人,栩栩如生,“其面目精神,跳躍紙上,勃勃欲生”。
“岳父離開我已經六年/在他的墓地,在陰山的南坡/我每年依然能聽到/他的咳嗽聲”,仔細品咂這幾句,能清晰感觸到詩人心靈的激越和震蕩,能感受到寒冰內心的鏗鏘行進和思想境界的步步攀登。這里詩人折射出至少兩層寓意:一是銘記“岳父”這一代人為國家之獨立,民族之解放,人民之幸福拋頭顱灑熱血、舍生忘死、九死一生的巨大犧牲和付出。二是要銘記當下自由幸福、和平安寧生活的來自不易,在珍惜當下幸福日子的同時,把先輩精神魂魄,把先烈英勇事跡,把英雄不朽壯舉加以發揚和傳承。
眾所周知,在我們推翻壓在中國人民頭上三座大山的過程中,涌現出了無數氣吞山河、驚天地泣鬼神的歷史事件和可歌可泣的故事,這是一部永遠讀不盡寫不完的黃鐘大呂式的歷史巨著,我們只能繼續讀繼續寫,繼續發揚和傳承,做這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偉大工程的時候,只有逗號和感嘆號,沒有句號和省略號。
戰爭肺
作者:寒冰
那年
岳父八十歲
來京做檢查
彩超顯示,慢性肺阻病
醫生說,肺部吸入過太多硝煙
這是戰爭肺。然后問
老先生,你上過戰場
岳父不語,只是點頭——
他在一個勁地咳嗽。現在
岳父離開我已經六年
在他的墓地,在陰山的南坡
我每年依然能聽到
他的咳嗽聲
作者簡介:
寒冰,本名劉高舉,另有筆名岱海,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詩歌散見《解放軍文藝》《星星》《法治日報》《中國藝術報》《橄欖綠》《草原》《中國文藝家》《鹿鳴》等,有作品被《中國新歸來詩人詩典》等多個重要詩歌選本收入,曾獲國防大學第三屆軍事文化節“優秀軍事文學作品獎”,出版詩集《低吟的蒼茫》。
史映紅,男,70后,甘肅莊浪人,筆名桑雪;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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