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之外,并非天堂
——淺析原上草詩作《凌晨之后想起故鄉》
作者:史映紅
眾所周知,當下離開故鄉、遠離家園已成為人們的必選題,很多時候,交通不便,資源枯竭,土地瘠薄,干旱少雨,糧價如土等諸多因素,讓人們在家鄉謀生越來越難,看不到任何希望。這時候只能遠走他鄉,在故鄉之外發展,就我故鄉甘肅,絕大部分村鎮十有七八大門緊鎖,村民稀少,村路荒蕪,村音寂寥,炊煙絕跡(電鍋)。
我深信很多遠離故鄉的人會常常想起故鄉,在建筑工地或工廠企業熱火朝天的忙碌中,在小店小攤小販的討價還價中,在大街小巷或車海樓林的穿行中,在夜深人靜或殘月照進蝸居的窗戶下;這些無窮無盡的思鄉念土,不知與李商隱“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唐《夜雨寄北》)一樣?這些綿綿不絕的思親懷舊,不知與柳宗元“海畔尖山似劍芒,秋來處處割愁腸。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唐《與初浩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相似?這些浩浩蕩蕩的牽掛擔憂,可否與白居易“邯鄲驛思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生。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唐《邯鄲冬至夜思家》)相仿?
詩作《凌晨之后想起故鄉》第一節,“黑夜中,凌亂的狗吠突然躍窗而入/故鄉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這個故鄉,是旭日初照,牛羊成群上山,農民成群下地,學生成群上學嗎?這個故鄉,是夕陽西下,牛哞羊咩,農民荷鋤,放學的孩子你追我趕嗎?這個故鄉,是田野層層翠綠,油菜遍野金黃,麥垛峰巒疊嶂嗎?這個故鄉,是炊煙裊裊升騰,是父親里出外進,是母親遠遠近近喚我們吃飯的聲音嗎?
“那些童年的伙伴,在眼幕上映/為了生計上內蒙下山西,四處奔跑/干盡苦役,換來新居”,讀到此處,我想問一問有緣讀到原上草和我這篇拙評的朋友,您常常想起童年少年時期的伙伴嗎?他們身居何處?生活怎樣?有無音信?我想到了,首先想起我堂哥,這位叫平的大我五歲的堂哥,印象中小學畢業,后來放牛放羊,田里地里,風里雨里,就當小大人用了。約十六七歲吧,就跟著村里人外出打工,正月外出,臘月歸來,周而復始。再后來結婚,接連有了三個孩子。堂哥出事時我在遙遠的西藏,堂哥出事是工地塌方,近三十年了,他短暫一生用一個字表達,就是“忙”。
也想起初中同學向紅,畢業后我上高中,向紅去了北京。大約2012年,我托另一位同學要到他聯系方式,2013年我上魯院時看望過他,他與一位工友請我吃火鍋;他說修北京至太原高鐵時,干了些小工程,公司在太原,尾款一直要不來。2016年,因為工程機械裝備事宜他與人打官司,敗訴,老家縣城唯一一處房產被法拍。2017年他來過太原兩回,我陪他去要尾款,兩次答復一樣:領導出差了,看著向紅雪白的頭發,撕開軟中華煙的手抖抖索索,我竟然想哭。后來為這五六萬尾款,我替他寫過委托書,打過電話,單獨去公司要賬,答復還是:領導出差了。現在,太原至北京每天數十班高鐵火箭般來回穿梭,這條巨龍把三晉大地與首都緊緊連在一起,可向紅的尾款仍遙遙無期。
還想起初中同學珠和貴,他倆是鄰居,前些年回老家,總想與他們聊聊天說說話敘敘舊,一起聚聚,印象頗深的是:他們頭發愈來愈花白,皺紋愈來愈密深,皮膚愈來愈松弛;記得平不止一次說:“孩子多,花費大,我算了算,等最小的念出來,就六十多了,還得打工”“體力越來越弱,看到重活大活,開始脅頭(害怕)咧”,那一刻我想到魯迅筆下的閏土。不知其他地方,在老家甘肅,很多人打工掙錢,一分又一分,一年又一年,等攢得差不多了,就大興土木,排排場場修一座磚房磚院。但也是鐵將軍把門,數年不曾回來。卻在故鄉之外租房或住工地,甚至流落街頭。
“那些車禍、瓦斯、塌方撕裂親情/一些伙伴就這樣活在了記憶里”,這些年里,我一直邊讀邊寫,對自認為寫得好、有心靈契合、有情感共鳴的作品,總寫點讀后感,表達閱讀感受。拙評發表發布多了,一些交往或深或淺的文朋詩友讓寫評論,這時候總是很為難,很多人作品總停留在自言自語、個人呢喃上,停留在裁云鏤月、標花寵草上,停留在小情小調、忸怩作態上。為了友情,我也嘗試著寫,總是無話可說,半途而廢。我喜歡有疼痛感、撕裂感、悲楚感的文字,有底層的呼聲與吶喊,有百姓的喜樂與哀愁,有民間的憂慮和苦惱,比如原上草、白慶國、徐必常、何真宗等師長的作品。原上草的這兩句詩,寫出很多務工者必須面臨的司空見慣的現狀;寫出無數農村我們耳聞目睹、耳濡目染的常態,也寫出底層百姓生存之艱之難之險,生活之貧之困之苦。
“那些經年堆積心靈的塵埃/被一次次擦拭。每到此刻/我的靈魂總要發生無數次雪崩”,也許被職場早出晚歸,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平淡的日子覆蓋了;也許被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假仁假義的人事關系蒙蔽了;也許被錙銖必較,爭長論短,分斤掰兩的利益分配遮掩了,“經年堆積心靈的塵埃”我們意識不到卻又不可逆轉地越積越厚,我們真的麻木麻痹了,遲鈍遲緩了,勢力功利了。東漢學者王符在《潛夫論·務本》里曰:“忠信謹慎,此德義之基也;虛無譎詭,此亂道之根也”;魯迅先生在《墳·我之節烈觀》里言:“道德這事,必須普遍,人人應做,人人能行,又于自他兩利,才有存在價值”。在異鄉的“黑夜”里,在“煙頭”“猩紅的”閃爍中,在“連綿的雪峰”的冷光下,原上草內省自我,叩問靈魂,尋覓初心,力爭讓自己本真與良善長存,讓仁愛與悲憫永駐,讓忠厚與同情不朽。
偉人《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里指出:“文藝的基本出發點是愛,是人類之愛”“從來的文藝作品都是寫光明和黑暗并重,一半對一半”;這些年,我多次評析原上草的詩,就是喜歡他文字里“出發點是愛,是人類之愛”,也喜歡他作品“光明和黑暗并重,一半對一半”,把詩人心系蒼生,胸懷萬民,憂國憂民的大愛之心表露無遺,讓我們在任何時候都不忘乎所以,洋洋自得,而是要體恤弱小,憐憫疾苦,同情貧窮,并能為之盡微薄之力。
凌晨之后想起故鄉
作者:原上草
黑夜中,凌亂的狗吠突然躍窗而入
故鄉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
那些童年的伙伴,在眼幕上映
為了生計上內蒙下山西,四處奔跑
干盡苦役,換來新居
歲月的捉弄,總像紙牌屋
那些車禍、瓦斯、塌方撕裂親情
一些伙伴就這樣活在了記憶里
這個時候,格外思念家鄉的親人
在黑夜,我又點然一支香煙
猩紅的煙頭,灼疼我的思緒
我望著窗外連綿的雪峰
那些經年堆積心靈的塵埃
被一次次擦拭。每到此刻
我的靈魂總要發生無數次雪崩
作者簡介:
原上草,本名趙元文,男。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海省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出版詩集《苦旅》《青藏詩旅》《原上草詩選》《返鄉記》《時光之書》,評論集《鏡像》《掙脫與回歸》(主編),文藝隨筆集《精神的光焰——魯院筆記》等著作10余部。在《人民日報》《文藝報》《詩刊》《民族文學》《中國文化報》《詩選刊》《星星》《綠風》《天津文學》《中國詩歌》《當代詩人》《西藏文學》《西北軍事文學》等刊發表作品。原系青海省《金銀灘文學》主編、《西部詩報》詩刊總編、主編。
史映紅,男,70后,甘肅莊浪人,筆名桑雪;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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