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高原,迎著風雪
——淺析寒冰詩作《高原風》
作者:史映紅
手捧軍旅詩人寒冰的詩《高原風》摘抄稿,一遍又一遍吟誦,像以前很多次一樣,寫一篇讀后感,就要反復多次熟讀文本,猜測作者創作意圖和目的、此刻心境與情愫,表達的情懷和情結等,這是一個艱辛的過程,也是不能省略的過程,比如這首詩,吟誦多了,竟然腦際就浮現出兩組與數字有關的話來:一組來自軍旅作家肖平寫于1991年8月的文章《雪域軍魂》:“喀喇昆侖邊防建哨所三十四年來,有三十五人長眠在風雪高原上。他們生與冰山雪嶺為伴,死也不貪求一塊芳草青青的墓地。他們與莽莽昆侖同在,體現了人生博大與不朽的境界,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崇高與永恒”。著名音樂人刀郎在創作火遍大江南北《西海情歌》時,前往可可西里采訪環保志愿者、主人公鷹和勇兒的事跡,冬天零下四十度的低溫,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度,讓一切生命望而卻步;據統計自1985至2005年間,共有一百四十六位環保志愿者永遠留在了可可西里,其中二十三人與勇兒一樣尸骨無存,他們平均年齡是二十六歲。
寫到這里,很自然地想起曾經被一個時代推崇為偉大探險家的瑞典人斯文赫定,曾躊躇滿志地來到昆侖山。他在遭到昆侖山冰雪襲擊后,摟著因缺氧而迅速膨脹的肺自信地宣稱:“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雪域高原是生命的禁區,人將永遠無法定居生存”。是的,莽莽西部高原,在很多人心中是神秘莫測、詭秘奇幻的,是諱莫如深、危機四伏的。冰封雪裹,雪峰連綿,罡風呼嘯,銳利似刀。因為極寒自然條件,嚴酷的地域環境,這里沒有花草樹木,沒有飛禽走獸,“生命禁區”讓很多生命知難而退,畏葸不前。
“風走過,是/喀喇昆侖的風/是海拔四千米之上的風/風橫掃過”,曾記得在高原部隊時老兵們傳下來的順口溜:“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風吹石頭跑,四季穿棉襖”;高原風大,由來已久,不信請看古人筆下的風,似乎更形象更嚇人:唐代邊關詩人岑參在《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里寫道:“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莽莽蒼蒼的西部高原,是名副其實雪峰的世界,大雪的故鄉,罡風的家園,冰川的海洋。這里色調是單一的,除了耀眼奪目的白,就是移動的綠,綠是草原的綠,是森林的綠,是和平的綠;這里聲音也是單調的,風匆匆“走過”的時候,上接蒼穹,下接雪原,“橫掃”一切,像萬獅怒吼,像萬馬奔騰,像驚濤拍岸。
“你的青春,留下你/脫皮的臉、干裂的唇、粗糙的手/還有憨厚的笑,這是你/邊防歲月的底色”,當所有生命遁形的時候,“你的青春”卻扎了根,雪埋不住,風刮不倒,雷擊不垮;你有昆侖山的博大,有冰山的硬度,有昆侖玉的質地。你眼里心里只有界碑界樁的巍然屹立,五星紅旗的獵獵飛揚和神圣領土的寸步不讓。“邊防歲月的底色”肯定不色彩斑斕,也不五光十色,卻與五十六個民族的安寧,與共和國版圖的完整,與祖國和平發展與經濟騰飛息息相關;駐守于此,是擔當和使命,是豪邁和激越,是崇高和神圣。
“而你未刮的胡子/就是哨位的草/堅硬、倔強、忠誠/盡情展示在不長草的山脊上/成為風的一部分”,讀這幾句,內心五味雜陳,在遙遠高聳、寂冷艱苦的邊關,常年缺水少電,沒有時令蔬果,沒有時髦用品,沒有浪漫消費。說來慚愧,截止本人在部隊服役至2013年,不知道互聯網是什么,寬帶、網速、流量、下載等更是聞所未聞。在更偏遠更高聳的邊防哨所,無法理發、刮胡子,更別奢望洗澡。作為高海拔戍邊軍人,其實不少人注意力都集中于一點:那就是活著,今天爭取活到明天,明天爭取活到后天,而活著的日子,只干一件事,執勤巡邏,站崗放哨,說大很大,說小也小;《荀子·勸學》里曰:“不積硅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禮記·中庸》里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是的,每個戍邊戰士執勤技術含量并不高,執行任務畢竟有限,但對祖國漫長的邊境線來說,牽一發而動全身,關乎領土完整,主權歸屬和十四億人的尊嚴與幸福。
這首詩在創作中,寒冰沒停留在像官員講話式的裝腔作勢,高大上全和連篇累牘上;沒停留在像明星演出式的忸怩作態,矯揉造作和擺酷裝蒜上。而是停留在“脫皮的臉、干裂的唇、粗糙的手、憨厚的笑、未刮的胡子”等細微之處,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畫家米開朗基羅曾言:“在藝術的境界里,細節就是上帝”;惠普創始人戴維帕卡德也言:“小事成就大事,細節成就完美”;讓有同樣生活閱歷和親身體驗的人,感到真實可信,感覺確鑿真切,而不是虛構捏造,捕風捉影。
“成為風的一部分,其實/你的臉、手,包括笑/也是風的一部分,你本身/就是風的一部分/就是邊陲荒涼的一部分/是祖國榮譽的一部分”,無容置疑,結尾給讀者極其深刻的印象,五個“一部分”排比句式使用,對語氣語調,結構節奏,情感釋放,情愫表達都起到畫龍點睛的神奇作用。更重要的是把戰士的“堅硬、倔強、忠誠”與“不長草的山脊”連起來,與高原永不停息的“風”連起來,與士兵的“臉、手,包括笑”連起來,與“邊陲荒涼”連起來,與“祖國榮譽”連起來。陡然之間,戍邊官兵博大的胸襟,高遠的情懷,奉獻的精神,堅定的信念盡顯無遺。
我曾多次給寒冰的詩寫過讀后感,很喜歡他文字和內心有邊關將士的疆域之戍,守土之責,以及“國家之重事”這一久遠古老,凝重神圣,永不過時的命題。這命題別人可以忽略,可以熟視無睹、充耳不聞,但作為軍旅詩人的寒冰卻銘刻于心,以“茍利國家,不求富貴”《禮記·儒行》的思想境界,以“位卑未敢忘憂國”(宋·陸游《病起書懷》)的精神站位,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明·顧炎武《日知錄》)的高遠追求,觀世界風云,立時勢潮頭,發時代心聲,表達一位軍旅作家的使命意識和家國情懷。
這是一首軍旅時光和高原歲月的挽歌,四季更迭,時勢飛轉,人心衍變;但總有一種情懷永駐,一種赤誠不朽,一種大愛永存,那就是老兵不老。他們沒有捧出曾經的勛章換來一句廉價的贊美,沒有搬出過往的榮譽換來物質上的針頭線腦,沒有用過往的軍功章博取旁觀者一聲撫慰。很多時候,他們在平凡的行業和普通的崗位,執著地堅守著軍人的品格和氣節。寒冰岳父就是這樣的人,寒冰也是這樣的人,他們還像戍邊守防、巡邏站崗時一樣,做性情之人,干性情之事,寫性情之文,我要真誠向他們致敬。
高原風
作者:寒冰
風走過,是
喀喇昆侖的風
是海拔四千米之上的風
風橫掃過
你的青春,留下你
脫皮的臉、干裂的唇、粗糙的手
還有憨厚的笑,這是你
邊防歲月的底色
而你未刮的胡子
就是哨位的草
堅硬、倔強、忠誠
盡情展示在不長草的山脊上
成為風的一部分。其實
你的臉、手,包括笑
也是風的一部分,你本身
就是風的一部分
就是邊陲荒涼的一部分
是祖國榮譽的一部分
作者簡介:
寒冰,本名劉高舉,另有筆名岱海,內蒙古涼城縣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詩歌散見《解放軍文藝》《星星》《法治日報》《中國藝術報》《橄欖綠》《草原》《中國文藝家》《鹿鳴》等,有作品被《中國新歸來詩人詩典》等多個重要詩歌選本收入,曾獲國防大學第三屆軍事文化節“優秀軍事文學作品獎”,出版詩集《低吟的蒼茫》。
史映紅,男,70后,甘肅莊浪人,筆名桑雪;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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