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卷家書,高原如佛
——評牧之的散文詩集《高原與歲月書》
布日古德
是你嗎,牧之?是!是那位獲得全國第十三屆駿馬獎詩歌獎的牧之!這是出自布依族詩人牧之盤江兩岸的詩:“一條在高原河游動的魚,讓我們的夢,有了海的波濤。/那些遺落在高原的詛咒、哭泣、掙扎、不屈、奮爭……//”讀了這樣的詩句,我的夢,你的夢,家鄉的夢,他鄉的夢都在高原上,它像佛一樣,經年累月,呵護著我們,長在我們褶皺的大山里,長成我們的甘蔗林,青紗帳。
是你嗎,牧之?是,這是全國第十三屆駿馬獎詩歌得主牧之出自心靈的詩!“極目之處,高原的雨,懸在山峰之上。/一片孤云,跳動著高原人悸動的脈象。//古驛道上的鄉音縈繞,仿佛高原的山峰,一座連著一座,在星空之下,與高原雨中的落葉擦肩而過。而我們不善言辭的祖先,正在和一朵野菊談論逝去的薄霜,生死的輪回……//”讀了這樣的詩句,我的云,我的雨;我的鄉音,我的山峰,我的腳印,我的古驛道,像我的祖先,在星空之下,在高原之上,在歲月里哭泣、掙扎、一代代倒下去,一代代站起來!他們守護著盤江的高原黃土、紅土,年復一年成為時代的主人。
家有黃金萬兩,不敵萬卷家書。牧之的抒情長詩《盤江魂》榮獲第十三屆全國駿馬獎之后,評論研究他作品的評論家越來越多。有人說,文字是觸類旁通的。而我認為,作為一個少數民族作家與詩人的牧之,能把漢語言詩歌、散文、散文詩寫得精彩曼妙,嫻熟瀟灑,思想深邃,蘊藉濃郁實在是讓人自愧不如,也讓人在溫暖中望塵莫及。
牧之長于自由詩,他能夠把自己時刻置頂在每一首詩里,在詩里跟著盤江的浪花、波濤洶涌地奔放,也如家鄉山村的一縷縷炊煙,盤旋在山村的上空。他的散文詩屬于詩界又一朵奇葩。他文字上的獨樹一幟,精神質地上的氣宇軒昂,精神指向上的命運歸宿,情感抒發上的大愛無疆,是散文詩人中出類拔萃的詩人之一。
1、牧之詩意性的精神高原特質
五四運動新文化的興起、發展,新詩是一個顯著的勝利成果。新詩在發展的過程中,魯迅的《野草集》開啟了自由詩中的散文詩之先河。那時候,無論是泰戈爾的散文詩,還是魯迅等人的散文詩,都要在詩的主題上尋找精神高原的歸宿。這樣一來,牧之散文詩里的“高原”在文字上又賦予了它一個意義深遠的新時期主題追求。一、“高原”突破了它地域性的特質,拋去了它形象的寫實性。詩人們更注重它的精神指向,在文字表述的深處,抵達像牧之《高原與歲月書》第一輯里出現的“月亮在高原之巔懸著。蒼茫的季節變得深深沉沉。祖先的目光在古驛道上注視苦苦跋涉的我,滄桑而明亮。”這樣終極善果的吉祥。二、從某種意義上,“高原”又是牧之文字中的生命之魂。“日月滄桑。/我們一路風塵,在高原之上,阡陌縱橫,長風萬里,大河遠去。//雄鷹盤旋的影子,有我們眺望的遠方,泊在夢里的碼頭。/憑欄佇立,歲月的潮水洶涌,暗礁、漩渦,與橫流在高原禱告的鐘聲里,載滿星光明月,折下一枝綻開的桃花,看蛹化成蝶。//云朵,開始搬運我們的仰望。//祖先已站成了老榆樹滄桑的影子,我們卻隔著一場看不到的雨季,想呼喊,想擁抱,想告別……//而淚水,與高原的燈火一起,裹著雪花飄飄。”上面列舉的這一段文字,既突出了這部散文詩的詩寫核心主題,又把自己的情感和行走地標緊緊地維系在一起,與他的詩行刻寫在一個民族的高山之巔。無論是親眼所見,還是通過通感轉換所想到的,詩人都充分強調了個體主義的先驅性。“綻開的桃花、蛹化成蝶、榆樹滄桑”既是現實,又是理想主義。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大主題的主旨照見。“想呼喊,想擁抱,想告別……”顯然是個體主義先驅性感情升華的最后傾泄。三、牧之詩意性的精神高原特質還表現在文字與靈魂的歸屬感上。比如“我們在雨后登山。/霧色聞聲而來,隱于林間。//高原之風,引來無數祖先留下的幻景,我們已習慣把他鄉的彎月認作故鄉的圓月,在紙上的人間一遍遍思念,一次次難忘。//高原河的野岸,依然有舊船停泊。//拐過的險灘,依然有船帆逶迤著驚濤拍岸,蒼茫無邊……//我們在時光的荏苒里不斷驚呼,浪花淘盡英雄……”無論是新詩,還是散文詩,靈魂是要有生命的,靈魂又應該是超脫的,無我和有我的。沒有靈魂的新詩,散文詩仿佛一具腐朽的空殼,沒有生命的文字就像僵尸一樣,只是一種擺設。牧之的散文詩,既有強大的生命力,又有古樸凝重的文化歷史,還有現實世界斑斕的五彩繽紛。
2、牧之的詩意性的高原之美
“詩無邪”是指詩的原生態,本位本真。其表現的要義是來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散文詩也是這樣,更提高它的天然性的原生態。以本位本真的責任心書寫天然,頌歌大美。在牧之這部散文詩集里,牧之的生命既是高原的生命,也是歲月的靈魂。正因為這樣,牧之高原筆下的美,又賦予了極強的地域性的原生態。這些帶著地標性的文字符號,像鮮活的花朵、奔騰的浪花一樣晶瑩剔透,情感飽滿,光艷鮮明。比如他下面的一段文字“高原的斷崖處,時光從四面八方涌來。//我們在黃昏里,與歲月的陰影博弈。//迷途在高原深淵的野山羊,在我們的眼前布下迷魂陣,祖先們遠行的足跡,在彎曲的山道上給我們留下了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高原的雨,便開始了浪漫的旅程。//我們和森林里樹梢上長出的嫩芽一起,在高原河的激流里放聲朗誦,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于是,高原如畫多嬌,引來無數英雄豪杰。”這段文字有歷史,有現代;有嫩芽,有果實,有春天和秋天,有遠山和近水,有清晨和黃昏。層次鮮明,語句亮麗清新。他筆下的美隨著歌者的腳步,抑揚頓挫,節奏感、家鄉感都在綠水青山中一步步升華。
首先,我們看到的是牧之對生命的暢想意識。云夢阻隔,聆聽濤聲。牧之的暢想實際上是要歌頌高原與歲月里的“山長水遠,地老天荒。”這一特質的地域性又體現在下一段《高原雪》的文字上“//雄鷹,在高原之上的峰巔盤旋。//高原的雪不約而至,雪后的孤松,有我們祖先的感嘆閃現,逝者如斯夫!//高原的雪便繼續紛紛揚揚,便繼續浩渺無限。//我們心的禪定,在高原用合十的雙手與遠方的孤帆遠影一起,在紅塵的荊棘中,與落日在茫茫的雪后,叩謝故土的星辰,飄零的樹葉。//月,伴雪落高原。/高原的樹,在感恩落葉。/一朵含苞的臘梅,在山巔擁著寂寥而眠。//我們,看見失去葉子的樹梢,在高原與雪拼爭,涌動的時光,在高原逶迤的山路上,漂浮著高原人遼闊的夢。//我們站在高原的眺望,都是與祖先最遼闊的夢相逢。//回首,高原的雪,依然在我們歸來的路上和祖先們噙著淚,從歲月的褶皺走出,釋放雪的溫暖。//山崖上,我們遙望著遠方,心潮洶涌……//這一大段精美的文字是這一部詩集的制高點,也是詩人牧之引領我們走上高原、令人遐思無疆,令人驚心動魄的高山之巔。這一段精美的文字“鷹”、“雪”屬于地域性的特質符號。二是牧之筆下以情感書寫五十六個民族捍衛領土的堅守意識。這一點詩人通過“高原雪”、“高原風”、“高原雨”、“高原河”、“高原樹”、“高原路”、以及“中國天眼”這樣一系列主題詩的詩意美的魅力點化、素描與特寫,遠遠近近,高高低低,歷史與現實的糾葛與融合,集中展示了高原之美。雪、鷹都是智慧和堅守的象征。三是牧之筆下鄉愁意識的真實照見。“在天文小鎮”、“仰望天文時空塔”、“星際家園”、“塘邊天坑群”、“塘邊風光”這一部分篇章里,詩人旨在通過新時期高科技站位,人與科技堅守疆土的互融性。具體的解析,看文字的深處,詩人處處用故事,用人物、用動植物寫出了大中華高原的地域、靈性之美。四是通過“八音彈唱”,升華了高原與歲月的歷史文化主題。“天籟之音,繞梁三日。// 八角琴、竹笛、竹點、月琴、三弦琴、京胡、大胡、中胡奏響了布依人艱辛的經歷,欲唱還休。//月落山崖,所有的天籟之音全在八音彈唱的彈指一揮間,塵世的喧囂便在五彩斑斕的吟唱中悄然打坐。//往事如一張斑駁的舊畫,為我們在八音彈唱里開具心靈的藥方,讓我們穿越祖先掌紋一樣的路途,進入夢想。// 扯一些星輝,月色為我們溯出人生的秘道,那些層巒與疊嶂在八音的彈唱中流連著,把我們的夢幻引入了平塘與日月同輝的山水。//在暮色中趕路,古榕樹下的八音彈唱,是我們遠行凝思中的指引,是洗禮我們生命的上善若水。//把八音安放于心,讓萬物安寂。//我們在老屋擁膝而坐,對酒當歌,酒碗里晃動的月光有八音繚繞,以青蓮的姿態禪坐。//于是,我們的內心在祖先滿目的安祥與淡然中一片透明。”通過這些文字可以讀出詩人的用意。那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每一寸領土都不是蠻荒之地。五千年歷史的大中華,我們五十六個民族石榴籽一樣血脈相依的溫暖抱團在一起。表面上看,這是小炊煙里的落日余暉之美,深處之下,這飽含著詩人牧之愛我大中華的大情結、大鄉愁。
3、牧之先生筆下的詩意性的鄉愁意象
鄉愁既有鄉音,又有足跡。在《高原與歲月書》這一部散文詩集的第二輯 《履痕處處》里,詩人以強烈的行走感受,親力親為,或潑墨,或工筆;或古箏、二胡,或短笛橫吹,或爆炸式的管弦樂、交響樂,嫻熟地彈奏熟出了一組中華民族舞臺上的大組合。
《馬嶺河峽谷》“你在生命的古渡口,靜臥成黔西南的傳奇。//我在川上,吟唱著人生的浩淼。//大浪淘沙,我放飛心中的相思鳥,飛向你,讓生命以孤舟的形式沖進你幽深的峽谷,同彎彎曲曲的古驛道洞穿時空而去。然后,以一種獨特的景致折疊起游人腳步的平仄,執著而坦率地在心中留下你的偉岸,你的神奇。//我把遠方交給了天涯。//我知道,我終將要回到你的身旁,回到我流水的故鄉。”《萬峰林》“天下山峰何其多,唯有此處峰成林。”//云霧間,萬峰林以磅礴數千里的巍峨詮釋著高原的滄桑斑駁,參悟著歲月暗藏的禪機佛語。/萬峰林深處,霞客先生的足跡若隱若現,叢立之峰的誘惑便彌漫在深邃的歷史長河。//驀然回首,霞客先生漸行漸遠的背影幻化成時光中無盡的想象,輪回的四季在我們的緘默里風生水起。//于是,我們用仰視的姿態同霞客先生作神圣的交流,萬峰林的偉岸便因霞客先生的表述變得風光醉人、變得淋漓盡致。//”.
《萬峰湖》“夕陽西下。/我的步履便繞過高原的叢林,從你身旁躍過,朝著目標風雨兼程。//無人擺渡的野灘,陽光在泅渡受傷的蝴蝶。//我在你的岸邊,聽到了杜鵑的啼鳴。//于是,你的滄桑之痕,忽隱忽現,在消逝與融滲中折射出生命的光輝。//我靜坐如禪,放飛心靈的紙鳶,期待你那句心的承諾。//萬峰湖,我是你如期的歸船,你是否聽到了我搖動的槳聲?//”。這一輯如果說是詩人牧之的情感宣泄,莫不如說他把生命之魂交給了布依族人民生活的盤江兩岸。這一個鄉愁的集結號,就是“履痕處處”的大美摯愛深層次的發現與挖掘。這些鄉愁意象元素都是有目共睹的真實,都是活靈活現的“云無影。水無聲”。在家鄉“于是,我放蕩不羈的思緒收起了翅膀,靜靜地棲息在你的肩頭。”;在家鄉“我佇立在你的面前,看到了雄性的奇石,看到了雄性的太陽,無不透出一種雄性的壯美。”,在家鄉“在夢里,夢里那條回家的路,總走不到盡頭。// 我便用沾滿夢的筆尖深深地犁過你的心房。/漂泊的歌聲便震蕩歲月的風鈴。/ 我知道,你的彼岸就是我路的方向。/我知道,漫長的是路,短暫的是生命。//”讀了詩人牧之的這一部散文詩集,讓我再一次想起了龔自珍的“少年哀樂過于人,歌泣無端字字真。既壯周旋雜癡黠,童心來復夢中身。”這首詩。地方風物出自物華天寶。牧之的“感德,茶行天下;鐵觀音,感德之魂”等幾首組章也是高原與歲月饋贈我們心靈最好的禪音。
新詩也好,散文詩也好。詩人必須行走在屬于自己的地域性鄉愁里,用自己的生活感悟,履痕處處地走,真真實實地愛,勤勤懇懇地寫。像詩人牧之一樣,在民族的大地上,在文字的綠水青山里,照見與發現。牧之在這一部詩集里找到了文字、靈魂的故鄉。“在夢中放牧童年。//故鄉的山崖之花開放如歌,輕盈如舞。//悄然回首,古棧道依舊彌漫逝去的馬幫鈴聲,遙遠而親切。//我在夢中認出了那個驀然回首的人。//于是,我的一縷縷鄉愁在母親溫馨的懷抱里沉醉,一絲絲的懷念在濃濃的鄉音中沐浴身心。//于是,喧囂的城市里總有我在心里種植的思鄉之樹,四季常青。///”
從整部詩集的藝術表現手法上看,文字上的靈動,語句表述的精美、精準,畫面感滄桑而飽滿,鮮活俊美而神似,足見詩人牧之的獨特、獨到的個性化表現手法和語句的爆發力、穿透力。牧之就是牧之,他的自由詩、散文詩主題極其鮮明,意義非常深遠,每一首、每一篇、每一組都是匠心獨運、縝密出奇,你讀不出來他的散碎語句、垃圾語言。在牧之的眼睛里祖國山河壯美,在他的心里,美是永恒的詩意主題。我斷定,也有預感,牧之的這一部散文詩集一定會有他意想不到的收獲。
我們拭目以待!
2025年8月17日星期日改于哈爾濱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