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暨名家詩歌對話
時間:2014年12月7日 14:30-17:30
地點:寶安圖書館二樓報告廳
實錄內容:
【主持人-于卉怡】:大家好!我是深圳的影視戲劇演員,深圳戲曲家協會副秘書長于卉怡。很高興在現場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今天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因為詩歌走到這里,中國是詩歌的國度,中華民族歷來以悠久而豐富的詩歌文化著稱于世。
隨著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在已然豐饒的傳統文化土壤中,中國元素文化活動正依托大眾需求火熱開展,這是中國文化浪潮的大勢所趨。當今的中國,在悠久的詩歌歷史文化的熏陶下,大眾對國學的熱情復蘇,中青年文化精英人群將詩歌視作抒發情懷的重要方式。詩歌正成為文化浪潮中的一個大熱點,詩歌已經通過各種朗誦演唱座談活動和電視詩歌節目演繹成為大眾的狂歡。
為了挖掘深圳寶安的浪漫詩歌文化傳統,陶冶普羅大眾的詩歌情操,通過打造國際詩歌人文藝術盛典,形成詩歌文化全球性國際化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向大眾傳遞詩意品質時尚生活體驗,由深圳市讀書月組委會辦公室、中共深圳市寶安區委宣傳部、深圳市文化藝術界聯合會、寶安區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是真實作家協會、寶安區作家協會、深圳市伶仃洋詩社等單位聯合舉辦首屆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暨名家詩歌講座活動。
本屆首屆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暨名家詩歌講座的主題是:現代詩歌對人類的精神重構。
參加今天活動的中國作家協會相關領導,廣東省作家協會領導,深圳市文聯和深圳市作協領導,還有從美國、德國、澳大利亞、加拿大、新加坡等國家遠道而來的著名詩人,以及粵港澳臺四地的百余位詩人、文化學者、資深媒體人、義工。
現在,請讓我隆重地介紹來賓,他們是:
德國著名漢學家、翻譯家、詩人沃爾夫岡·顧彬;德國著名詩人楊煉;中國第三代實力派詩人,民間立場寫作代表詩人楊克;澳大利亞華文出版社社長、詩人、評論家莊偉杰;混語版《世界詩人》雜志總編輯、文學博士野鬼;混語版《世界詩人》客座總編、《蘇菲詩歌&翻譯網》執行總編蘇菲;澳門《華文百花》雜志社總編輯、詩人章長節;澳門五月天詩社社長、詩人盧杰樺;香港詩歌協會會長兼《圓桌詩刊》總編輯、詩人秀實;香港文藝網創辦人、香港圓桌詩社秘書長、香港小說學會理事芷諾;美國詩人蒂姆·C·赫森;加拿大詩人肖恩·M·道拉斯;加拿大詩人伊爾琳·瑪麗·彭德爾頓。
參加今天活動的中國作家協會、中外散文詩學會負責人、中國作家協會相關部門領導,中外散文詩學會副主席王成釗。
廣東省作家協會和深圳市文聯、作協領導和嘉賓:
深圳市文聯專職副主席顧煥金;深圳市作家協會主席李蘭妮;深圳市作家協會駐會副主席、文學博士于愛成、深圳市作家協會秘書長趙婧。
參加今天活動的嘉賓還有:
深圳市寶安區政協常委、寶安區作家協會主席王熙遠;共青團廣東省委特聘“廣東省青少年文化藝術導師”、“廣東省朗誦家協會常務副主席牧言;廣東作家協會《作品》雜志社編輯、詩人鄭小瓊;《2014中國年度詩人作品精選執行主編、深圳市寶安區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唐成茂;深圳市報業集團寶安日報社編委李愛華;深圳市雜文家學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專欄作家王國華;深圳市大道文化公社社長郭建勛;深圳市寶安區作家協會副主席戴斌;《詩歌月刊》執行副主編樊子;深圳市打鐵文藝部落社長微觀;深圳市打鐵文藝部落理事長魏娟;深圳市龍華新區作家協會籌委會負責人孫夜;《詩歌月刊》責任編輯阿翔。
參加今天活動的深圳文學藝術界人士還有:晉東南、徐東、不一、梁莊、居一、唐小林、廖令鵬、易不問、陳詩哥、冷秋語、盛菲、師文娟、黃雨山、邱麗娟、李可君、阿北、李雙魚、黃國煥等。
首屆首屆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暨名家詩歌講座內容包括:國際詩歌論壇,到會嘉賓、詩人為本屆論壇以及深圳市伶仃洋詩社題字題句留言、小型詩歌音樂、演唱等綜藝活動。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交給首屆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暨名家詩歌講座活動的論壇主持人著名的詩人、中國新詩年鑒的總編輯楊克先生。
【楊克】:各位詩人、各位遠道而來的嘉賓、寶安的朋友下午好,非常高興今天與顧彬先生、楊煉先生對話。今天談論的話題是詩歌與人文精神的重構,可以先從細小、具體的角度切入。顧彬先生是一位德國人,外國漢學家,他以西方眼光看中國的詩歌、中國的文學;楊煉曾是中國詩人,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中國生活和寫作,后來到國外,由中國向外面看。所以今天的對話我覺得特別有意思,一個是從外面往里面看,一個是從里面往外面看。而我自己是在中國寫詩的詩人。先請顧彬先生站在漢學家的立場發言,他怎么看待今天中國的詩歌和中國的文學,再請楊煉,當他用中國的眼光和世界對接之后,再回過來重新審視中國的詩歌、中國的文學,他有什么不同的新鮮的見解。
【顧彬】:大家好!路上我想起來顧城三十年前跟我說的一句話,人都和蟲子一樣住在火柴盒子里,如果顧城是對的話,那我們怎么能得到解放呢?也許詩歌會幫我們忙,會幫我們開一個窗戶。詩人歐陽江河曾經問我奇怪的問題:德國詩人跟德國傳統和歐洲傳統有關系嗎?我說是,我來自我們的古典傳統、古典文學。可歐陽江河認為:在中國不是這樣,中國當代詩人和中國的傳統一點關系也沒有,如果你們漢學家要了解我們的話,你們應該從國外、從海外來看我們。僅僅從中國角度來看,北島沒意思,他寫的詩歌,基本來源是西班牙三十年代的詩歌。如果我們看英語國家的詩歌。如果想研究他們,我們不需要中國的傳統,不需要了解中國文學,不需要了解中國現代當代文學。這些天我在汕頭大學介紹中國當代詩歌也應該重新考慮。我看到我一個以前的學生寫楊煉的一篇很不錯、很長的文章,寫楊煉最重要的一部作品《》(YI),這是他自己創造的一個漢字,這個漢字有兩部分,一個是人,一個是太陽。這個學生不再是我的學生,她現在已經五十歲,已經工作了好多年。她非常全面,如果不從《易經》來闡釋,就看不懂楊煉這部作品,
我們的觀點是,中國當代詩歌不是中國的詩歌,是國際的詩歌,如果中國當代詩人只寫“中國的”詩,他的詩肯定不好、落后、過時。
【楊克】:顧彬先生所講的中國當代特別是朦朧詩之后的詩歌,用中國的表達方式來說是橫的移植,與西方文學、西方詩歌有很多對接,尋找來自西方的源頭,他的看法是,中國詩歌這三十年,有一種國際背景,如果沒有這個大背景,他覺得寫作就是有問題的。再請楊煉先生談一談,他原來在中國寫作了很多年,之后去了國外,如今您怎么看待顧彬先生剛才說的問題?
【楊煉】:謝謝,基本上我完全不同意前面那些詩人談到對中國傳統的看法,很簡單,如果我們不理解中國傳統和現實的復雜關系,我們就不可能理解中國生存包括中國詩歌的深度,因為這個深度和它的難度、復雜程度是連在一起的。我們和傳統的關系,不是一個表面的、像逛旅游點買旅游紀念品一樣的關系。那不是傳統,也不是真正的歷史。傳統和現實的關系,滲透在中國人的生存里,比如說,寶安、廣東,像一個全球化的“肚臍眼”,農民工的生存充滿了挑戰性,這不僅是中國現實的挑戰性,更是全球化利益的挑戰性。全球利益聯盟對人的重壓,恰恰讓我們理解了杜甫的漂泊、屈原的漂泊,中國過去兩、三千年,從《詩經》開始那種勞動者的感受。中國今天的農民工,寫的就是當年《詩經》里人們的感受。
傳統是什么?傳統不是擺在你面前像本菜譜一樣的東西,活的傳統,要由你自己不停給你的昨天、你自己的語言提問。傳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今天重寫出來的一本書,而不是睡在小學課本里現成的東西。所以,要理解中國、理解中國的現實,就必須理解我們和傳統間復雜、糾纏、疼痛的關系,這是第一點。
第二,我在世界各國生活、寫作、交流,(展示《玉梯》)比如說這本書是我和一個英國詩人花了四年多的時間編輯的《中國當代詩選英文譯本》,中文名字叫做《玉梯》,編輯它的目的,是通過詩歌,打開一張過去三十年的中國思想地圖。詩歌在文化、文學、思想、政治、甚至經濟里一張最深的藍圖——精神藍圖,它包括痛苦,也包括創造之美。在今天,我們可以說,誰不理解中國,就不可能理解什么叫做全球化。同理,你如果不理解全球化是怎么回事,也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中國現實的深度,或是中國詩歌立足在什么地方?正因為這,我不把自己簡單叫做中國詩人,也不簡單稱自己為中文詩人——雖然我始終用中文寫作——我的全稱,該叫做“全球意義的中國詩人”,沒有對當下人類精神困境的理解,僅僅復制中文詩、批量生產作品沒有意義。因此,如果我歸納一下,中國詩歌和中國傳統的關系復雜,但絕不是沒有關系。這種復雜性給我們的文學一種巨大的難度,但是也因此有一種巨大的深度,我覺得這是中文詩歌、中國生存在世界上的原創意義。
【楊克】:我也就這個話題說一下,顧彬先生說了歐陽江河的看法,我不太了解歐陽江河是否原意如此。我覺得詩歌不僅僅是一種藝術形式、語言形式,它還是一種精神的存在,有一種在血液里流淌的文化傳統,如同生命里的密碼和基因。北島的詩歌,他最早的詩,比如《回答》,我以為是站在中國人的角度對中國現實的深切關注寫出的作品。歐陽江河青春詩會時我們住在一個房間,他的代表作《玻璃工廠》我知道是怎么寫出來的,他的稿子《詩刊》沒通過,要他重新寫。上午我們參觀了耀華玻璃廠,他晚上回來寫。那天上午如果我們不去耀華玻璃廠,可能他也不一定寫這首詩。他在詩里寫“ 整個玻璃工廠是一只巨大的眼珠,
勞動是其中最黑的部分”,我以為就與中國生存境遇有關聯。我比較贊同楊煉的說法,中國詩歌肯定和中國的傳統以及當下現實有某種關系,只不過在部分詩人那里這種關聯比較隱秘。顧彬先生一直持一個觀點,強調交流、對話、溝通和國際背景的重要性,但歷史上很多偉大的詩人可能也沒有什么國際背景,比如說李白跟當時世界上其他國家的詩人有什么交流?寫《聊齋》的蒲松齡也是在一個小地方獨自寫作。中文詩從《詩經》和屈原開始,歷史很長。德國詩人歌德寫出了杰出的詩篇,歌德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我參觀過他的故居,有一間屋子叫北京廳,但我覺得其實他和中國詩歌并沒有太多交流,也一樣能寫出他的優秀作品。
我個人覺得藝術家有兩類,一類人是在交流、對話、互文、溝通的大背景下寫出了杰作。可確實有不少優秀的藝術家很可能與他人沒什么來往,對異域文化知之甚少,有的詩人甚至與跟自己住在同一個城市的詩人都沒有來往,更不用說國際化交流了。當然他可能閱讀了一些作品。梵高沒有和別的畫家交流,獨自在癲狂的狀態下創作了許多杰作。曹雪芹寫《紅樓夢》也一樣,沒和別人交流多少,也沒有讀過同時代的外國小說,他照樣也寫出了偉大的作品。
【顧彬】:我們談的是現代當代詩歌,如果還是要從德國古典文學來談一談的話,80多歲的歌德最后寫的詩都受到了唐朝的影響,他當時寫的,我都覺得他翻譯過唐朝的詩歌。當時德國已經有兩個中國老師,他們在柏林教一批人漢語,歌德聽到這個消息以后,請兩個中國人到他家里談一談,他也學寫五個漢字,雖然少他也學了。我們也可以談接觸影響的問題,已經兩百多年以前,我剛剛是在報告中國詩人的話。他們的眼睛不是在中國,他們的眼睛看著國外。
《玻璃工廠》有國籍嗎?《玻璃工廠》沒有國籍,玻璃工廠到處都會有?,F代詩人和古典詩人不一樣,他們的詩都是給所有的人寫的?,F在還會有一個中國的詩嗎?什么叫德國詩?沒有,如果有德國詩。只能是法西斯詩,那就完了。現在的詩應該是國際的。我同意楊煉是對的,雖然他們是現代當代詩人,也可能他們還會站在歐洲、中國的傳統上,如果不研究法國、西班牙可能也會失敗。從中國研究他沒意思。
【楊克】:請楊煉接著這個話題說。
【楊煉】:我剛才專門強調,全球意義的中文詩人,這里面有兩個不同的層次,不管對中國的傳統有多么熱愛、專心、努力,但如果你從這思想資源創造出的作品,只對中國文化環境有效,賣弄中國特點、中國特色,像舞龍、舞獅子一樣,那在今天國際文化語境中是沒有意義的。它的思想、語言創造力,沒有真正打開世界已有的文學地圖,突破局限,打開新的領域。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光搖著一面傳統的旗幟沒有意義。
傳統如果不能產生在全球、國際意義有效的作品,就是一種假的、觀光旅游層次的東西。但很多時候,作家對自己的傳統、特別是傳統造成的困境的了解,也是一種思想資源,最終對他的作品很有好處。我相信,二戰以后,德國作家、德國知識分子對二戰的反省,我們這代人文革后的歷史、文化反思,其實都是在重寫傳統,并把重寫的精神成果變為我們作品的能量。九十年代在海外,我寫完長詩《同心圓》,顧彬先生也把它翻成了德文,《同心圓》是非常極端的長詩,那之后,我說我要寫一部完全不一樣的作品。寫什么呢?我想到,出國后每隔一段時間,當我要處理比較重要的人生經驗時,我會使用一個形式,兩段詩,每一段詩八行,加在一起十六行。每隔一段時間,我會回到這個形式,處理重要的、例如海外漂泊的經驗。寫完《同心圓》,我決定,干脆跟十六行詩來個素面向對,寫30首,后來就變成一部《十六行詩》詩集。
開始,我只是覺得,這形式有意思:八行,兩層,在有限的空間內,它可以打開相當豐富的內涵,因為它不是通過線性敘述來講故事,而是通過兩個層次,像兩層樓一樣遞進,建筑起空間,擴充了含量。寫完《十六行詩》后,有一次,我在一座西方大學講座,一個學生突然問我,你覺得這兩段詩的形式和宋詞上下闕有什么關系?我吃了一驚,真的,這里一定有潛意識的、和中國傳統詩歌形式之間的內在關聯,一種再創造意義上的關聯。這只是個小小的例子,我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我想說,我們和傳統的關系,經常不是浮泛在表面上,當我們深入思考一首詩的寫作時,其實我們之內所有的傳統資源都會被調動、都在參與。就這個意義而言,我覺得所有中文詩人,包括老顧談到的那些自以為和傳統無關的詩人,他們和傳統的關系要復雜得多。
【楊克】:我比較同意楊煉的看法,寫作出自生命,與我們的呼吸、我們的肉體、我們對世界感受相關,因此肯定跟你的文化、你的環境、你所在的空間、你的生活有某種關聯性。30年來我們從西方借鑒了現代后現代的詩歌觀念,各種流派與主義,嘗試新的表達方式。70年代末80年代的大學生讀的幾乎全是西方的書,那時我們不怎么看中國的典籍,但盡管如此,內心深處仍然跟中國傳統文化有著天然的聯系,似剪不斷的臍帶。二十年前我寫過一首短詩《熱愛》,寫鋼琴的,那時我相當接受西方實驗性作品,“打開鋼琴,一排潔白的牙齒閃亮,音樂開口說話。打開鋼琴,我看到十個小矮人騎一匹斑馬奔跑”,把鋼琴的白鍵比喻為一排潔白的牙齒,把白鍵黑鍵相間的鋼琴寓意為一匹斑馬,彈鋼琴的十個指頭像十個小矮人騎著斑馬奔跑,玩這種文字游戲的時候自以為受到西方詩歌的影響。但其實同樣融匯了中國傳統文化在里邊,譬如“打開鋼琴,曹植來回踱著七步,黑夜與白晝,一寸一寸轉換”。我們都知道曹植“七步成詩”的傳說,當了皇帝的哥哥曹丕妒忌曹植的才學,命曹植在七步之內作出一首詩來,否則將被處死,當曹植寫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哥哥就不好意相煎同胞弟弟太急而殺他了。黑鍵象征黑暗、死亡,白色代表光明、活著,黑轉到白,向死而生。哆來咪發唆拉西,7個音階恰好七步。鋼琴和7個音階是從國外傳過來的,七步一詩則是來自中國傳統文化。中國人一邊從西方學習,同時無意間,也在學習古典。中國古詩也是有語言游戲的,藏頭詩等等。而神話傳說,民歌童謠的涵養,都是在孩童時期就吸取獲得了的。我相信歐陽江河也有祖母、外祖母跟他講過這些,一個人的學習不僅僅是書本上的學習才是學習的,他肯定受過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他早期的《懸棺》,我覺得就包含了對中國文化的理解。
【顧彬】:魯迅不會寫現代詩,他的古體詩是不錯的。魯迅是個完全現代的作家,他什么都有,這也是為什么他是二十一世紀最好的作家。
【楊煉】:我覺得是中文語言和文化特別有魅力的地方,是在傳統的哲學性思想方面:中文傳統中幾乎不存在所謂“發展史”的概念,如把歷史理解為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進化,這個階段取代過去的階段。古典中國的時間,不是線性“發展”,比如說唐詩的形式,在唐朝發展得極為成熟,杰作輩出。但后來有了宋詞、元曲、小說,卻并沒有取代那個階段,至今仍有很多人寫舊體詩,它與后來諸多文學形式并存,直至當代詩歌。這個意義上,中文文學,通過它的形式,其實有一種共時的觀念,時間同步存在,在層次上不停疊加、深化進“當下”。
比如說《玉梯》這本書,現在很多人用它教書,它就不是簡單并列,在詩人名下羅列詩作。它的結構,是建立在六種詩歌形式上的六個部分:抒情詩、敘事詩、組詩、長詩、新古典詩歌——對傳統形式神似性的再發現和再創造;實驗詩。一位詩人,如果寫不同形式的詩歌,就在這本書里同時呈現出各個側面,而且它的完成度有多好一目了然。英語讀者打開《玉梯》,立刻會發現,我們的“實驗詩”概念,并不僅僅指向一個方向,只朝未來開放。我們的語言實驗、文學實驗,很大程度上也是朝“過去”開放:當代詩人必須面對古體詩的技術挑戰,能把古體詩的技巧發展成當代觀念,這也是實驗詩歌的一個方面。實驗詩的開放,既朝向未來,也朝向古典,它其實朝向四面八方。中國詩歌的自我挑戰性是很強的,如果你的意識到位的話。最新的例子是,我們的揚州瘦西湖國際詩人虹橋修禊雅集上,每個中國詩人都必須次韻命名瘦西湖的清朝詩人汪沆,寫至少兩首七絕。次韻,就是不僅寫同一個七絕形式,而且要押同一個韻,而且押韻的字還必須相同!我們沒有誰是專業古體詩人,但我們意識到,如果當代詩人沒有能力汲取中國古典詩歌傳統,去判斷自己詩歌的音樂能量,去參照自己詩歌形式創造的標準,作為中國詩人是不夠格的,中國詩歌傳統作為當代中國詩歌價值判斷系統的參照,非常必要。
【楊克】:《玉梯》,玉就是中國文化。從魯迅開始,中國文學從西方引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絕對否定的批判精神。所以魯迅說中國五千年文化都是吃人,這種比較極端的批判精神,我個人認為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對當今中國的影響,這個小傳統的源頭確實是西方。傳統中國的基調是“中庸之道”,“詩教本仁,故主于溫柔敦厚?!?nbsp;《詩經·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背鐾猱敱臅r候楊柳依依,如今歸來雨雪霏霏。可詩里并沒有過多的否定和批判,“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表達的感傷、憤怨是哀婉的,不是堅決的否定。“天人合一”也是中國人最基本的思維方式,中國的建筑不是獻給上帝的,它舒緩、靜謐,庭院里湖泊、假山等自然空間很大,人居很小?!叭碎e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當然西方的抒情詩人也都有人和自然關系的表述。除了魯迅一脈。沈從文的小說同樣也是很好的小說,他筆下的鄉村中國就比較柔軟、溫暖,人與人的關系更和諧一點,社會生活也相對純樸、自然一些,中國古代直到清朝,政權只到縣一級,基層管治相對松弛,鄉有嗇夫,里有三老。這些人不是官吏,是地方族屬中地位較高者,鄉村的權力真空由族長,鄉紳,長者這些人所填補,形成一個“士紳社會”,可以代表縣官處理輕微的糾紛,幫助征收稅賦和安排勞役等。他們不靠法制,而是推行道德教化,重視用調解或和解等辦法,采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式處理糾紛。故而中國文化傳統比起西方來要“中和”許多。前不久在一個書畫展碰到歐陽江河,歐陽江河是我們這一代詩人里寫毛筆字寫得非常好的,他肯定臨過帖,臨過那么多帖,怎么可能說一點沒受過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誠然,另一方面,詩如果僅僅寫給身邊人也是不行的,詩是個人寫作,是給人類寫作,而不僅是民族的、族群的寫作。也許顧彬先生從藝術方面講當代一些中國詩人與中國傳統文化關系不大,我和楊煉是從精神話題講的,所以我們認為他們同樣與中國文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楊煉】:我覺得這是不能分開的,今天說的話,落點在“自覺”上,這是二十世紀至今整個中國思想、藝術、文學的核心落點。其實,我不會苛求五四一代比較極端和情緒化的人們,因為一個傳統,要沖出綿延很長時間的硬殼,確實需要某種超強的能量,這種情況下,情緒化的、甚至口號式的情況非常容易出現,但,我們現在又是在將近一百年后,當我們現在回顧,就會發現,情緒化帶來的結果,經常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深刻。它的結果常常事與愿違,口號越極端,結果越膚淺,而且膚淺的后果帶來的不光是文學的災難,經常是現實本身的毀滅。然后,又要掙扎很長時間才能爬出來深淵。我也不得不說,對魯迅先生的作品,我并不都喜歡。他的小說很有力量,他的《野草》我非常喜歡,但是,在他的雜文里,我恰恰看到了太多他自己反感和批判的東西:群體化加情緒化、兇狠,偏狹,極度不寬容,心態上一點不善良。我看到的案例,是一個渴望獨立的思想者,被他所反感的陰影拉了下去、吞了下去。這是一種可怕的命運。
【顧彬】:我經常開玩笑說,中國當代詩歌的故鄉,不是在中國是在德國、德語國家。中國的詩歌都是在邊緣,我在汕頭大學上課,我們總在那里開朗誦會,去年一個活動來了六百個人,不少人坐在地上,下個星期我和楊煉在那里也有開朗誦會,可能也會來幾百個人,不光是他們聽,我們的活動完了以后,學生們上臺朗誦他們自己的詩歌,上課前、上課后、下課前、下課后他們都會把他們的詩歌給我看看,詩歌在中國還是活著。德語最好的詩人都是從民主德國來的,民主德國沒有受到毛澤東的思想,民主德國保留、保存古典文學,西德破壞了我們原來的古典文學,現在恢復了。
德國、德語國家應該這么說,德語國家有一個特點,基本上每個城市,包括小城市在內都會有文學中心,波恩才35萬人口,它也有它的文學中心。最重要的中國詩人都開過朗誦會,比如說楊煉去了十次,好多好多。每次都有他的聽眾,書也賣得很好?,F在在德國不光有讀者,現在德國大的、小的出版社總找我,要求我幫他們忙出一本中國當代詩人的詩集、詩選之類的,所以我忙死了。
我們還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有些人不希望看詩,他們喜歡聽詩,我的詩集已經出了八本,賣得非常不好。我開朗誦會,會來特別多人,他想聽我的詩歌,不想看我的詩集。中國詩人在德語國家朗誦詩歌,基本上在科隆、維也納、柏林,可能連一個漢學家、一個漢學學生都不來,來的都是文人、知識分子,他們通常都不會中文。如果詩人能和楊煉一樣能很好的朗誦詩的話,聽眾真的是閉著眼睛,不看楊煉,是聽他的聲音,這是非常有意思的現象,他們不需要翻譯,他們不需要我的翻譯。他們說,能從聲音聽懂楊煉在朗誦什么。
【楊煉】:顧彬說得對,詩歌在語言、文化中間存在的位置,其實從來不是商業意義上的中心,哪怕李白和杜甫的時代,他們詩歌的創作也是在文化的深層,而不是在漩渦事件的中心。有時,詩歌不期而然成了社會的關注點,那經常意味著社會的極度不健康,瘋狂的社會,逼得詩人搖旗吶喊。那種詩歌之熱,恰恰因為周圍環境是冷的。
現在的中國和80年代比,詩歌確實邊緣化了。那時,我們在北大開個朗誦會,很容易集合兩三千人,而在情緒化更重的四川,差不多能變成一個運動。詩人,就像一個恐怖主義者。但,那基于比現在少得多的現實選擇,太少的現實可能性,把人們精神的、情緒的焦點都集中到了詩人身上。
我在中國做活動不求多,但每次只要活動做得好,還是會來很多人。因為人們關注不是表演,而是詩,真詩的聲音、形式、內涵、深度。從活動之后的討論,你知道人們聽懂了你寫的是什么。我寧可和一個有質量的讀者朋友交流,也不愿意被一大群與你無關的人圍著,把你當傻瓜、商標、玩具一樣耍弄。
【楊克】:我覺得歐洲的文化傳統至少比美國深厚,文學比較純粹。我去過德國三次。我發現,德國高速公路上的加油站商店里,也有一小塊地方賣嚴肅文學書籍,而中國這種商店幾無文學作品,在中國,大眾閱讀確實存在問題。
中國80年代因為是社會轉型期,人們特別關心文學,詩歌特別火熱,那時候其他方面的娛樂也少。后來大家忙于掙錢、忙于發展,有點忽略了詩歌。近年我認為情況還是有所好轉了,我們今天就有不少聽眾。5月份我和法國詩人安德烈·維爾泰在東莞朗誦,除了音樂演奏,沒有唱歌跳舞等其他表演,主要是個人朗誦,也來了好幾百聽眾。我前不久和洛夫在東莞朗誦,來了七百人。所以也不能說人們大都不關心詩了。還有一個變化,手機、網絡上也有許多關心熱愛詩歌的人,微博、微信也轉發了一些詩歌。為什么還有人關心詩歌?中國是個有文學傳統的國家。德國人重視手藝,一個家族幾代人做剪子、手表,或者吹玻璃吹得很好,做靴子做得很好,氈帽做得很好。中國人則強調文以載道。中國人為什么在網上罵詩歌?如果真的不關心就不罵了。我們做小學生詩歌節,這兩天第五屆要終評了。這個活動每年有幾萬小學生參加。轉發最多時,一首詩歌被轉發了三萬次。三萬人轉發是非常大的讀者群了。因為每個微博可能有幾百、幾千、幾萬、幾百萬的粉絲。一個八歲小孩寫了一首詩。他寫:“你問我出生前在做什么,我答我在天上挑媽媽,看見你了,覺得你特別好,很想做你的兒子,又覺得自己沒那個運氣,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已經在你的肚子里。這是福州一個八歲小孩子寫的。我是評委會主任,我們先挑一些比較好的小學生的詩在新浪微博上發,這首詩居然有三萬人轉發。說明詩在中國也沒我們說的那么邊緣化,紙面出版物慢慢遇到一些問題,詩集的發行在大陸是不行的。選本好一點,個人的詩集不行。但有那么多手機微信、網絡微博在轉發,人們也閱讀了詩歌。今天的德國有文學閱讀群體,我覺得與德國幾十年來是歐洲經濟最發達的國家有關系,生活無憂了,很多人會用點心思去關注文學藝術、哲學歷史等和人謀生沒那么多關聯的東西。我同意楊煉的看法,全國人讀詩歌、熱愛詩歌是不正常的,大多數人還是要搞經濟,做其他事情。顧彬是漢學家、做學問的,當然特別關心文學。而我第一次去德國時,一個德國的董事長跟我說,德國也沒有多少人讀詩。詩的境況在世界上是相同的。
當我們談論五百年前的詩人,我們說他是天才,但如果今天你家隔壁住著個詩人,我們可能覺得他是個瘋子,我去過徐志摩的故居,徐志摩的詩好不好我不討論,在中國他肯定是最家喻戶曉的詩人。我看了當年徐志摩的詩集,也只印了一千本,并非民國時他的詩集多么暢銷,只是后來才變得暢銷的。全世界也都差不多,特別是現在受到網絡的挑戰,紙面圖書正遭遇滑鐵盧。
【楊煉】:詩,古往今來都是私人的事情。如果為公眾寫作,你寫作的焦點、想法,從開始就設定錯了地方。為別人寫,你已經和詩沒什么關系了。這是為什么,我在國外參加了很多詩歌節之后,發現一個很大的毛病。詩人們到哪兒都一樣:來了、朗誦、拿錢、走人。他們和當地、和觀眾沒關系。這樣的詩歌節對詩人有什么意義?除了掙點錢,什么意義都沒有。針對這,我們在倫敦做了個詩歌節,叫做“水手之家”。它不對公眾開放,是個純粹的私人國際詩歌節。公眾不是不存在,公眾的存在應該是閱讀作品。老顧說得也對,有時公眾喜歡看詩人朗誦,沒錯,我也喜歡聽詩人朗誦,但相比認真坐在燈底下讀一首詩,看詩人表演并不重要。“水手之家”上,六個詩人來自六個國家,用六種不同語言,寫同一個題目《水手之家》,我們在活動前就翻譯成英文,出版社出版了非常精美的原文和英文雙語詩選,四天活動,每天兩個詩人朗誦,最后一天在小劇場六個詩人一起朗誦,前面每天差不多是三十個左右的觀眾,最后一天一百來個觀眾,每個觀眾都是私人邀請的,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專業人士,詩人、藝術家、編輯等等,為了朗誦后進入專業意義上的研討,不是光說好話,更包括反駁個批評。這一個個專門邀請的客人,每人進門就拿到一本詩選,朗誦、對話之后回家再讀這些詩,然后再投入接著的討論,循序遞進。我得說,這私人詩歌節的靈感,其實來自于當年李白和杜甫之間的唱和。這種唱和,當然是友情,但作為高級詩人,這里更有專業性的挑戰。我寫一首好詩,你能不能回一首比我還棒的?正由于這種私人交往,讓我們手里有了一個叫做“傳統”的東西。這是活的、真的傳統,而不是為公眾演出編造的。我覺得,今天中國也好、國外也好,都越來越回到最初為什么寫詩這個原點上。真的寫作,就因為我感覺詩對我的人生有意義。
這是為什么,我覺得這兒坐著郭金牛是個很“?!钡脑娙?,當年寫作時他就是一個農民工,寫的也是農民工。如果不是北京文藝網那根網絡探針探到了海底,哪怕我們坐得這么近,我不會知道他是詩人。我在我們論壇上讀到他的作品時,立刻感到這位詩人很有原創性,比很多我們熟悉卻浮在表面的名字寫下的言詞更原創,他的詩觸及了當代中國潛藏最深的疼痛,且能處理得很有自己的語言個性。如果他沒有埋頭為自己而寫,就不會有《紙上還鄉》那些作品,他對我也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覺得討論到最后,要回到為什么寫詩這樣的基點上。
【主持人-于卉怡】:三位老師也有點累了,接下來想讓三位老師給我們伶仃洋詩社雜志《伶仃洋詩刊》和觀眾朋友們寫一下寄語。
我工作的關系朗誦詩,每一次像生命的一次洗理,老師們講一句話我特別受益,寫作是用生命來寫出文字的,是寫生命、寫呼吸的,和人息息相關的,我覺得特別感動,希望所有的觀眾、讀者讀詩的時候也用我們的生命、呼吸感受詩人的文字。今天來到現場的還有著名詩人施雨、莊偉杰和張志,下面有請著名詩人詩宇講幾句話。
【施雨】:我今天是想來學習的,有我喜歡的漢學家詩人,我跟顧彬先生在美國見過,我們在達拉斯教授有一個翻譯家協會的年會上,美國德州大學我和顧彬先生見過,我們也做翻譯。我是中學開始寫詩到現在。我讀的是預科大學,到美國考的西醫大學當醫生,還是喜歡文學寫小說,又回到我的老家福建讀文學博士,我拿一個醫學博士一個文學博士,我還想讀法學博士,就是為了想更好的寫詩,能理解人心。謝謝。
【主持人-于卉怡】:接下來請著名詩人莊偉杰先生講幾句話。
【莊偉杰】:謝謝主持人,我今天其實也是來傾聽的,和施雨一樣,帶著學習的心。我和楊煉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楊煉是老師輩、大哥型的,80年代我做大師兄的時候也是搞社團的,我也主編過《南風師刊》,中國高校發行的鉛印刊物,當時用鉛印是很難得的。我們是受到他影響很深的,包括北島、楊煉,我們想PASS他們,他們總也打不倒。我們看新詩25年、30年,從80年代走到現在,改革開放走到現在三十年,中國百年新詩,從胡適開始到現在,將近一百年,等于說走了三分之一我們再回過頭來看,包括所謂的后現代詩歌,說心里話,一直沒有停,在追求中,雖然沒有寫出好東西,我一直對詩歌有關注,也有批評、也有研究。說心里話,現在很多先鋒,無論從藝術成就,個人的修為、涵養、修養都很難達到朦朧詩人的高度。如果我們從剛才顧彬先生說,很多人認為西方才是真正的源頭,講的新詩,我覺得值得斟酌。我們有受到西方、朦朧詩,二、三十年代徐志摩的影響,我們的血液里面,我們一直流淌一首詩,就是中華文明的史詩,也是中華文明的精氣神鑄就了我們的詩,中國文化的語境里,要具有精氣神的中國哲學重建我們的詩歌邏輯。
顧彬先生很可愛,他的話不一定很可信,王國維大學者一生就是在這個悖論里、這個矛盾里生活著,很難處理可愛和可信的矛盾。唐代的詩人李白是可愛大于可信,他是浪漫主義詩人,浪漫的東西都是騰云駕霧的,屬于天空的。他可愛但不可信,天空上看不到。杜甫是可信多于可愛,現實主義詩人寫的都是你能看到的,他說的是人話,李白說的是天語。王國維先生是很難處理這個矛盾。顧彬先生很可愛,他從西方漢學家的角度,我對他很尊重,我甚至為他辯護過,我人微言輕,我一篇老鄉寫文章罵他,罵得很厲害,我應汕頭大學雜志的邀請,我認為顧彬也可以作為華文作家,我為顧彬辯護,劉再復是對莫言和高行健是愛之深,舍不得人家罵他,好象是寶貝。顧彬中文這么好,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有益的啟示和啟發。我是在夸獎你。我有說得不對的地方多多包涵。
【主持人-于卉怡】:我想替觀眾朋友問一下顧彬先生。我一直認為詩人是惜字如金的,我發現現場很多詩人都是滔滔不絕的,非常率真、可愛,有什么說什么,這也是人性,搞文協藝術人善美說真話。下面有請著名的詩人,美國文新雜志社的總編輯張志先生。
【張智】:很榮幸參加首屆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暨名家詩歌講座,感謝主辦方為我們提供難得的交流機會,中國當代詩歌已經得到了實質性的進展,大量的詩歌作品被翻譯成重要的語言。謝謝大家。
【主持人-于卉怡】:中國一共有八大方言區,詩歌美麗的地方在哪里?從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有的說從《詩經》開始,不同詩歌發源地的詩人操著當地的語言朗讀詩歌本身一直到現在。現在大部分是用普通話讀的,很多詩人發表了自己對詩歌和文學的看法,接下來想聽聽深圳本土詩人的聲音。有請國際詩歌獎的本土詩人,幾位老師也提到過的郭金牛先生。
【郭金?!浚涸谶@兒見到各位朋友非常高興,今天和顧彬老師、楊煉老師、楊克老師在這兒談論詩歌非常榮幸,剛才我聽到顧彬老師講到中國有個詩人叫歐陽江河,中國的現代詩傳統文化沒有關系,我個人不這么認為,只要用母語寫作、用漢語就和中國有關系,中國的漢語是中國本民族五千年文化傳統的積累,中國的傳統文化的纖維,已經深深融入到每個中國人的文化纖維里。每一個漢語里的“字詞”里,睡著中國文化、歷史,詩人一旦用到這些“字”“詞”,文化血脈就開始流動了,詩歌藝術可以創新,但不等于詩人可割斷文化的“臍帶”。詩歌有多種辨識,思想上講是對生命和人性上的洞察,這是世界的,但是,從語言、文學審美的角度上,帶有本民族的傳承,帶有個人的體溫,帶有自己的祖籍、帶有自己的國籍、這個是民族,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不存在沒有民族性及傳統。
【主持人-于卉怡】:下面有請本土詩人朱巧玲女士。
【朱巧玲】:朱巧玲詩歌被選到高考作文里了。非常高興寶安能有這么精彩的一次詩歌論壇,非常高興見到顧彬老師、楊煉老師和楊克老師,我應唐老師的要求,說幾句我對詩歌的看法。作為一名寫詩十幾年的老詩人,詩歌已經如同生命和水已經進入了我的生活和生活狀態,也就是說詩歌已經融會貫通到我的整個生命里,我最理想的詩歌狀態就是以詩歌呈現生存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無所不在的詩意。我這里說的詩意不僅僅包括美好的、欣欣向榮的蓬勃生機,更重要的是包括那些向下的、向內的以及世界上苦難的生成,以及人類對地球和宇宙巨大的破壞力以及人類內心還殘存的美好理想。
我想寫詩的目的是見證,更是為了對時間的凝固和定格,當所謂的一切都隨風消逝、毀滅湮滅,我相信詩歌會留下來,以文學的形式永存。通過詩歌我們可以獲得一種新的生命,獲得另外一種意義上的輪回,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詩歌是類似于宗教的東西,給予我們精神上指引?;氐轿易约?,當我以詩表達我內心的時候,詩歌就賜履了我更多、更充分的東西,包括愛、悲憫以及對人世的洞察,我深深感謝詩歌,并相信這個世界會因詩歌而變得更加漫長、更加美好和完滿,謝謝大家。
【主持人-于卉怡】:有請著名秀實。他是香港圓桌詩刊總編輯。
【秀實】:今天時間雖然非常短,剛剛聽他們顧彬、楊煉和楊克就詩歌的問題發表的看法,我覺得很深刻,他們談到詩歌的文字和聲音,談到詩歌的公眾寫作的問題,我覺得很值得我們深刻的思考。我是這樣認為的,我們有一種說法,詩歌是寫人的真善美,我特別不喜歡這種說法,我覺得是一種很模糊的說法。對詩歌的誤導,我覺得詩歌作為語言的藝術還是要求詩人在創作的過程中有它的理想、有它的抱負,我覺得詩歌作為語言的藝術和其他藝術不同的地方,也是詩歌語言是其他藝術不能抵達的。我就說到這里,謝謝你們。
【主持人-于卉怡】:接下來現場的朋友特別有幸,剛才顧彬先生講了,很多人喜歡聽詩人讀詩的,我們非常有幸不僅可以聽詩人讀詩,還可以讓在座三位詩人讀自己的詩,主辦方說了,不一定讀自己的詩,可以讀別人的詩。
詩歌朗誦:顧彬朗讀《他笑》
【楊煉】:我在這兒朗誦一首詩,老顧在這里,我們現在住在柏林,所以我朗誦的這首詩的題目是《蝴蝶——柏林》這首詩和柏林有關系,也和大家熟悉的俄國作家納博科夫有關系。納博科夫屬于是二十世紀第一代流亡作家,他流亡柏林,他父親就是在柏林被謀殺的,至今墓地還在。如果大家有機會看納博科夫的回憶錄《說吧,記憶》,可以發現,那里一方面充滿生存的沉重感,但另一方面又極其輕盈,因為納博科夫又是一位研究蝴蝶的專家,那部作品每一頁上好像都飛翔著美麗的蝴蝶,輕和重之間,有一種非常美好、同時是疼痛的關聯。
我給大家念這首詩,這首詩有韻,但不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固定韻腳,而是一種獨特的、為這首詩專門設計的音樂?!逗?-柏林》
【楊克】:我朗誦《人民》,這首詩在寶安朗誦特別合適,寶安有很多底層的打工者。其實國外詩人也喜歡這首,去年我在挪威朗誦,一個得了挪威國家詩歌獎和戲劇獎的挪威70后女詩人,她也很喜歡這首。
那些討薪的民工,那些從大平煤窯里伸出的148雙殘損的手掌。賣血染上艾滋的李愛葉。黃土高坡放養的光棍。沾染著口水數錢的長舌婦。法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跟城管打游擊戰的小販。需要桑拿的小老板。那些騎自行車的上班族,無所事事的溜達者,那些酒吧里的浪蕩子,邊喝茶,邊逗鳥的老翁,讓人一頭霧水的學者,那臭烘烘的酒鬼、賭徒、挑夫、推銷員、莊稼漢、教師、士兵、公子哥兒、乞丐、醫生、秘書以及小蜜,單位里頭的丑角或配角。從長安街到廣州大道,這個冬天我從未遇到過人民,只看到無數卑微地說話的身體,每天坐在公共汽車上,互相取暖,就像骯臟的零錢,使用的人、皺著眉頭、把他們遞給了社會。
【主持人-于卉怡】:謝謝三位今天作客的嘉賓,接下來的時間是如何通過我們藝術家和朗誦愛好者和其他各個喜歡詩的聽眾朋友們、觀眾們、讀者朋友們演繹各位的詩歌。
下面有請牧言老師朗誦顧彬老師的詩歌《她笑》。
【牧言】:《她笑》
是的,她笑了一整天,因為她遭遇了笑。他笑,是的,他笑得不少,因為他遭遇了她的笑。當兩人整天同樣笑著,走上走下,街道很快也笑了,人們問他笑的緣由,他會說不是笑著的她,是笑本身是笑,笑了,他只是她順服的工具。
【主持人-于卉怡】:接下來是朗誦郭金牛老師的詩歌(工地上,想起一段舊木)
【牧言】:我不在工地上就在工棚里,下雨,稍息。一名木工,男,30歲,正撫摸一段舊木,仿佛撫摸紅樓或青樓的欄桿。第三層樓的妞最漂亮,許多年前我最想娶她,曾職守、曾淚眼,曾寓于位于的樣子。雨淋淋中,我追她到宋代,打電話給柳七,七哥,七哥,每逢梅雨至,木工的手,就摸宋瓷的某個部分,很難控制。青梅竹馬,這樣的一段舊木深懷暗香,無論花多少年,她不會整枝散葉、開花。
【主持人-于卉怡】:謝謝。接下來有請中國音樂家協會和中國古箏大賽山西賽區十佳的獲得者師文娟老師伴奏,下面由我朗誦朱巧玲老師的詩歌《一萬年》。古箏伴奏:師文娟(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中國古箏大賽山區賽區十佳)。請《南方都市報》、《證券時報》專欄漫畫家微觀老師給顧彬老師、楊煉老師、楊克老師畫漫畫像,然后簽名贈送給顧彬老師、楊煉老師、楊克老師。
詩歌朗誦: 《一萬年》
【主持人-于卉怡】:請中國音樂學院學員、深圳東湖派出所文藝工作者邱麗君獨唱《望月》
獨唱:《望月》
【主持人-于卉怡】:接下來聽到外國詩人朗誦的詩歌作品。下面請美國詩人蒂姆·C·赫森朗誦楊克老師的詩歌作品《人民》。
詩歌朗誦:《人民》
【主持人-于卉怡】:詩人的作品用不同的語言在朗誦。接下來的詩人是國際主義精神,她來自加拿大,請加拿大詩人伊爾琳·瑪麗·彭德爾頓朗誦楊煉老師的《休眠冰山》。
詩歌朗誦:《休眠冰山》
【主持人-于卉怡】:我接下來有請加拿大的詩人肖恩·M·道格拉斯朗誦野鬼老師詩歌《上升》。
詩歌朗誦:《上升》
【主持人-于卉怡】:下面有請深圳市外來青工歌唱大賽金獎獲得者王麗琴獨唱《春天的芭蕾》。
獨唱:《春天的芭蕾》
【主持人-于卉怡】:有請寶安區作協王熙遠主席做最后的講話。
【王熙遠】:今天非常榮幸參加這個盛會,我們迎來了著名的詩人顧彬先生,楊煉先生和楊克先生,還有來自美國、加拿大、澳洲以及其他很多國家的詩人廣東的很多著名詩人今天也參會,這在寶安詩壇上是前所未有的盛會,雖然今天是寒風襲人,每一位到會場的人應該都是高貴的堅持來到會場,對各位的到來,我代表寶安作協,代表寶安詩友對你們表示最誠摯的感謝。
今天的對話將會載入歷史,我是這樣認為的,今天在主席臺上的三位嘉賓是我們仰慕的詩人,也是引領著詩壇的風向標,十幾年前,我就對楊克的詩非常感興趣,好多年前他給我一本詩集,其中有一個和書簽夾在書籍里就是《人民》,我印象非常深刻,今天聽他親自朗讀我感覺到,這樣的詩就像是杜甫的詩、就像白居易的詩會流傳于世。很多風花雪月的詩只能藏在厚厚的文書里,不能被廣大的民眾,不能世代流傳,為什么?因為他們沒有生命力。今天我聽了楊煉老師的話也很有感觸,我完全贊同他的觀點。
顧彬老師今天能來到這里是非常厲害,如果在國際的詩壇上能走進這個論壇上,足見他在國際上的偉大影響,我不同意他的觀點,我非常歡迎他的到來,他用自己的學術研究征服了世界,他來到這個地方,這是他的學術地位,是他的江湖地位,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來不到這里,對顧彬先生我表達深深的敬意。
今天我目睹了很多精彩的演出,也聆聽很多精彩的朗誦,這都是我們在傳媒上看到的名字,今天看到真人,非常榮幸,也是寶安詩壇的榮幸,平時我們是看不到你們真人的,尤其是楊煉對郭金牛的評價我非常贊同,你們不要小看郭金牛,我從心里是非常敬佩他,很多朦朧詩人,很多自以為在中國詩壇很有名氣的詩人,在郭金牛面前,如果要寫文學史的話,郭金牛肯定排在前面,我對文學史非常感興趣,一個人不在于你乍乍忽忽多么厲害,你的作品厲害你才厲害,我在寶安文壇上經常講,不要以為自己很牛,只有在嶺南的文學的人物里有你塑造的人物你才牛。郭金牛是在世界牛,我要對草根詩人郭金牛先生表達深深的敬意。
今天是個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雖然外面寒風襲人,每一個人都充滿了春天,作為在當下這個形勢下,那么多人能夠來到這里談詩歌,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我覺得有堅持的人、尤其是有高貴堅持的人我都非常敬仰你們,我向你們所有的人表達深深的謝意。
今天非常激動,本來我跟李主席說,你來說,因為這是市里面主辦的活動,主席說我已經上午講過了,我就不想再講了,我就勉為其難,我也想講幾句,寶安的地盤上我也很高興。在座的各位,我們要用一點掌聲給他,他就是唐成茂先生,因為他為此次的籌備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作為我的副手,作為秘書長,很多酸甜苦辣他自己知道,寶安文學有今天這種狀態,跟唐老師幕后默默的付出是密不可分的,讓我們再次以掌聲感謝他,感謝我的同伴。
最后還要感謝圖書館所有的領導同事,每次他們為我們文學活動提供了優質的服務,盡管他們人不多,都是義務奉獻,他們確實是為我們竭盡全力,我們也要感謝他們。
最后讓我們用感謝的心態,用感恩的心情感謝今天到場的所有人,今天是12月7號,離新年不遠了,我事先把我的祝福帶給大家,愿健康、幸福、快樂永遠伴隨著每一位,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