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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語者”魯亢


“潛語者”魯亢
 
    【劉曉萍薦書之魯亢《被骨頭知道》】
  







 
    魯亢這本暫且叫做隨筆集,名為《被骨頭知道》的新近出版物,我認為是難以定義的。雖然書名來自其中一篇交織著父子關系和生理病痛的“被骨頭知道”,但這個書名明顯是詩歌意象,而且是深度意象。我們都知道骨頭意味著什么,這個人體中最具精神性的組織,許多時候意味著生命最堅硬的底線和與生活不可調和的矛盾。而我最想說的是,魯亢這本《被骨頭知道》是當下中國文學文本的一個另類,是跨文體寫作的一個特列。它交織著作者對自我履歷旁觀式的自述、廣泛閱讀而帶至的文本與文本的互渉、小說的敘述方式、詩歌的語言以及很難在隨筆作品中產生的戲劇效果。
 
    實際上,它是詩歌、隨筆、小說、評論的跨文體實驗。每一篇都可當做小說來讀,即便是他寫的電影評論,也可看作是電影評論界的“夢的解析”。在我看來,他根本就不想好好寫什么“隨筆”,他更樂于在其閱讀的經驗庫中隨意拉出來一個“潛語者”,他非常善于講“故事”,而每一個故事都有伍迪艾倫式的超現實效果,把悲劇和喜劇融為一體。而他本身所具有幽默感總是讓你在閱讀過程中產生面聊的現場感。無疑,在如蕓的寫作者中,魯亢是很難被發現也很難被埋沒的“少數人”。這本《被骨頭知道》只是他全部寫作生涯的一個側影,我不知道他當初自選稿時是否有考慮“閱讀性”,而將其更加“晦澀”更加“不可忽略“的文本藏于深閣?
 
 
附:節選
 
《被骨頭知道》

 
魯亢/文
 
    最后呼吸會停止,可能難免巨痛,也可能比較平靜。醫生說,應該不會那么可怕。醫生還說了一件事,“有一位病人讓人從五樓搬到六樓,他一上來就死了。”死了(用我母親的話叫“去極樂世界”),對此醫生只比我少了一點緊張,但比我多很多認識。我錯過了一個機會,一天一位當年介紹父親參加革命的老同志,輾轉得到消息后來到病房。“他一定比較老?”我問母親。原來他們年齡相近,他先參加的革命,父親是他后來發展的“走上革命道路”的人們中的一員。看著瘦骨嶙峋的父親,他對屋里的其他人,回顧了頗長的一段往事。父親還有說話的力氣,但他一言未發。在近乎彌留之際的那個頭腦中,回憶是奢侈的,但想必還能接納零星的回憶之磷火,搖曳著通往陰間的漫漫長路。一個去找那位老同志的念頭一閃而過。父親雖非權貴,但他早年的“干革命”對我頗富傳奇。我在書堆中找十幾年前讀過的《阿爾米特奧·克羅斯之死》(〔墨西哥〕卡洛斯·富恩特斯著,亦潛譯),我模糊地感到這本書能使我所知極少的“傳奇”被托付其中加以想象,比如書的開頭部分:“我醒了過來……把我弄醒的是同我身體接觸的這件冰冷的東西。我原先不知道,有時人是會不由自主地撒尿的。”就是父親當下的情景,他清醒時又會因片斷回憶的沖撞倦極而眠。我還希望這本書能挑起我去了解父親更多。但也難說,因為我對自己的冷漠并不怎么吃驚。有關父親年輕時的一段經歷…… 有關我父母的一切…… 我的父親母親……我很迷惑,我和父親之間談不上親近,不是非常熟悉。我有一些小時候的記憶,青年時期的幾個深刻印象,其實都糟糕透頂,那只是讓一位失敗者的人生軌跡更加清晰。這么多年來我們都在苦熬,這種純屬個人的判斷是維系在我們之間的“情感紙帶”,“風稍猛一點它就會斷,飄走了”。我基本上能接受阿爾貝·加繆的《局外人》一開始那沒心沒肺的獨白,而不必強調自己“我,一個局外人,感到畏懼在一個根本不是我創造的世界里……”我們想都沒想過去創造什么,找一處容身之地已屬不易。這樣的父與子,沉默是比較認真的選擇。
 
    癌癥使他返生無望。這時候的他猶如搭上計程車,“哪兒都不去,碼表依舊在跳”。我們只看到他身上本來就不多的肉越發減少。他要替還能活著的每一天支付掉的只有它了。皮膚已皺得有點像假的,僅僅骨頭還保持原來的重量,并沒有“輕得可以拋將起來”,起碼我想整個抱起來替他翻個身還很吃力。不知他是否有點慍怒,我們的樣子都像陷入思考,他已無力配合:窩囊廢呵,養你何用。
 
    我思考這一場癌癥,在這位病人身上,延伸出什么樣的隱喻。“在隱喻的意義上,癌癥是一種內在的野蠻狀態”(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程巍譯)。就引起我去思考疾病的隱喻,同時又對每天得知的病況束手無策,我發現自己對蘇珊·桑塔格的書熟悉乃至想念,會帶來心態的平衡。這相當不幸,父親離我有時比書還遠一些。我不知道父親怎么得的這種惡疾。因為吸煙?環境污染?吃的好或活太長?后兩種在專家看來也是癌癥的起因。父親第一次因胃癌開刀前曾說:“怎么會是胃,我平常吃東西都是非常小心。”他吃的并不好。幾年前就戒煙了。他也許算長壽,那是古代的標準:人生七十古來稀。其實我對解析病因相當恐懼。反而是一本有關疾病所含有的種種隱喻的著作,讓我對這種常見的、致命的疾病,為能找到非醫學上的解釋、能使我游離出去而有所期待。我期待屬于自己發現的隱喻能出現,如若不然,那么找到符合書上所提到的最有力的一個隱喻。像,“癌癥是一種內在的野蠻狀態”。
 
你可以用藥物抑制住它,但它最終還是占了上風。它衰竭你,抽干你。痛不欲生,你活活變成尸體。
 
     “一種內在的野蠻狀態”,由此我想到另一個問題:是什么使父親成為一個性格粗暴的人?在性格粗暴的群體中他不算典型,但也夠嗆,我感到難堪:哦,原來我的父親也是這樣。可以給出的解釋或猜測是:父親自小沒有得到愛護;年輕時憤世嫉俗;中年之后郁郁不得志;晚年生活枯燥。他遠比我耽于閱讀,卻離不開電視和收音機,對后者他還習慣接收外臺。他是如此不信任這個社會,他萬念俱灰,卻無法丟棄“天父的面具”。對現實生活他沒有積極的態度,思想上又不能超脫,以至于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老“憤怒青年”。粗暴成了他永遠的自衛武器。當他感覺到生命面臨嚴重的危險,發現自己已不那么堅強;孱弱,無助,但暴怒的性格本質仍像一場火災中的暗火,不知何時復燃。一旦復燃實在讓人訝異:這里面到底壓抑著多大的失敗和空虛的感情,誰是他在世的最大的仇人,是命運還是天空?在一部工具書里,兩位法國學者就“父親”作為象征體的那一部分的闡釋,為抽離沮喪的現實的人們,能平靜地把父親當作“研究的對象”提供了渠道:“父親的作用就是阻止一切爭取解放的努力,施加影響以便剝奪、限制、刁難、扼殺那種努力,并且維持隸屬關系。他代表與本能沖動、自發激動和無意識相對立的覺悟,這是與促成轉變的新生力量相對立的傳統和權威世界。”仁慈和理解不為權威世界所容,形同被追殺的仇家的遺孤,四處躲藏,而內在的野蠻狀態已形成外在的專制力量。
 
    一個失敗的兒子同時也將他的父親視為失敗者,并加以譴責。他少年時的幾個與父有關的美好片斷“正露出孤獨的表情”。父親的積極的形象在哪里?他想象自己做到了潔身自好不求人。他是人欲橫流的社會中的一個小人物,一個“套中人”,他靠什么來反思,來洗心革面似地改變?他的信仰(有嗎,或曾經有過?),在只有權力這種最好的興奮劑才能使人找回一點“精神”的社會里,早就一文不值。他根本就沒有過屬于他這類人的“激情燃燒的歲月”。一旦我們無限地放大某種所謂的“具有普世價值”的情結,其中飽含個體悲劇色彩的生命跡象,就失去了被真實講述的可能。他最真實的一面是無法自控的際遇,反而使他相信能一以貫之地奉行超理想的為人準則。而且他不能接受你的質疑。你懷疑什么呢?“人類和他的愚蠢的行為會繼續存在下去和蓬勃發展”,但你還應該相信“人是不可摧毀的,因為他有爭取自由的單純思想”。爭取自由的思想給父親同外人不大一樣的形象,但也僅僅存在于我的思考之中,回到現實的一幕幕你只能感受到無邊的防火墻。爭取自由是多么荒唐的自我期許,在虛假的誘因里它被假想為精神囚籠中的睡獅,并認為可以喚醒,而它最終的表現及所達到的目的,往往使自由思想的尊嚴遭到損傷,因為真理已被扭曲,假象找好了位置,正揮舞著馴獸鞭。我更愿意不去理會父親們的“爭取自由”的“口水”,因為現實中父親們已被簡單地分為“瘦身型”和“肥胖型”,對這兩種類型的個性界定因其可驗證而使父親們的“天父面具”得以揭開,回到首先是作為凡人的地位。如果他是瘦身型的,多具有分裂性氣質,孤獨,自閉,不愛社交,不現實;如果他是肥胖型的則具有循環性氣質,親切,現實,樂于社交和助人,愛好享受。我的父親是瘦身型的,現在,他還是癌癥患者,這樣的患者“是些低速檔的人,很少受情感爆發之害。自孩提時代起,他們與父母就有一種疏離感”。假如撇開父親的精神生活不談,他的個性就變得千篇一律,粗暴不過是這一類型的人之共有的“世界觀”,沒有隱喻上的意義。對于大多數的癌癥患者,紐約的心理學和心理治療專家蘇倫斯·勒山在他1977年發表的著作(《為生活而斗爭:癌癥起因的情感》)中認為“普遍存在著一類人格構成”。他把“癌癥患者的基本情感模式”劃分為三種:“童年期或青少年期,其標志是疏離感”;成人期,其標志是“有意義的關系”的缺失;最后是“認定生活毫無意義”。勞倫斯·勒山寫道:“癌癥患者幾乎無一例外地瞧不起自己,瞧不起自己的能力和潛力。”癌癥患者“沒有情感和自我”。父親可以對號入座,就他的每一個時期,我也能隱約想起一些事來補充。他要是知道了會惱怒不已。也許他不會?我們來設想另外一種可能:他對兒子的想自渾沌到有序的明顯是力不從心的探索,故作冷靜的分析,表現出有限度的忍耐。他說出這樣的話——如威廉·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里的主人公艾迪·本德侖的父親對她常說的——“活著的理由就是為長期的死做好準備”。在我們的傳統觀念里,父親多半充當“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偉大的、樂天的角色,即便他是那么的不夠幸運,他克盡職守卻并未讓人感到快樂。
 
    這已經不可能了。我也從未去想我們在精神上能否達到和解是重要的事。我們之間的不太了解在我看來不算太壞,這樣就不必為對方的景況太過費心。他承擔了養育的責任,我則在他身邊守到最后。我們相對無言,我們的內心世界過于蒼白,我們只記住了對方。他間隔幾個小時就會被疼痛折磨一番。對杜冷丁的依賴使他不是很痛時也喊著要注射。有幾天護士不得不用吸管將濃痰吸出,讓他能咳得上來。每天定量的掛瓶造成新的扎針口越來越難找,血管加速硬化。我還聽說有一種止痛藥,從血管注射進去能堅持二至三天。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竟松了一口氣。我還為父親的每天高昂的醫療費能夠全部報銷而暗呼慶幸。這就是那條“革命道路”給他留下的“路費”。如此說來父親還不是一個可以讓你隨便看不起的人,在這一點上他甚至可以輕視你。醫院是一個講等級講金錢的場所,如果你付不起那么多的費用,醫生就沒有什么作用,你到這個時候就會死了心地認識到自己是流浪狗。這種事很多,父親不在此列。父親可以冷冰冰地看著我,甚至微笑(如果可能),“你是我的混蛋。”
 
    我離開,他躺著。“誰比誰更好,只有天知道”。他其實還是很堅強,不與死神合作,不給等候的人準確的歸期。雖然沒人敢告訴他真實的病癥,他恐怕也已猜到,但他沉默不語。他留意四周的動靜,說話聲,有時還開口糾正(“那是我訂的雜志,郵遞員搞錯了。”我一頭霧水)。有一次他將隔壁陽臺上收衣服的聲音誤以為屋里有老鼠,突然嘴里發出“咄咄”的驅趕的聲音。這聲音很世俗化,很日常,死神聽見了也會放緩步伐。可是父親已死去很多,從肉到血液,從記憶到意志,只有骨頭在撐著,像撐著一把破傘在毒日頭下。只有他的眼睛流露出短暫的不舍之意,我不知是否猜對,也許那仍是怒火,只是在快熄滅前的黯淡微光。我離開。痛,很痛。
      
    我在公車上看著窗外的建筑物,喧鬧的白天,或乏味的晚上,我只想快快回到家。

    梅艷芳在臨終時得知癌細胞已擴散,再也保不住那副嗓子,她說:“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既然這樣,生命之水淤滯不流,死亡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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