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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寫詩


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寫詩:一個德令哈女孩的石家莊生涯
 
 
詩人李南
 
瓦藍瓦藍的的天空  來自仲偉志搜神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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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李南   編曲、演唱:朱光宇(原詩見文末李南詩十首)
  
         李南對于德令哈那段童年時光記憶猶新。這位 2016 年“昌耀詩歌獎”獲得者,1964 年出生在西寧,1 歲的時候便隨父母來到德令哈農場,在那個荒涼的高原小城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李南的父親是陜西武功人,五十年代支邊到青海,她的母親則是從河北支邊到青海的。
 
        一個作家最初的寫作密碼,一定是他眼睛里反射出來的世界。青海給予李南的,不只是地理景觀上的遼闊,更有精神層面上的粗獷。青海的歲月裹挾著黃沙,蒼涼、孤絕,成為這位女詩人的生命底色,無法抹去。
 
        少女時代,李南回到西寧。1979 年,15 歲的李南隨母親遷居到石家莊。她的父親、哥哥、姐姐,發小和同學,都遠在青海,基于對他們的想念,高中一年級的李南寫了第一首詩,叫《思念的樹》。她說,現在回想起來,也算不上詩,只是一些分成行的稚嫩文字。不過從一開始,青海就是李南內心真正的源泉。
 
 
6 歲的李南,在德令哈
 
  高中畢業后,李南先是在工廠當了工人,后來又繼續上大學。她曾經在馬勝利的造紙廠當學徒工。那位當時全國最著名的廠長,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是石家莊的名片,是中國改革的標本。就是在那個工廠內,《新地》編輯部的編輯曹增書騎著自行車找到了李南,說,劉章老師看了你的詩想和你談談。詩人劉章,那時是《新地》的主編。后來李南的第一首詩——當然不是《思念的樹》——就發表在這本市級刊物上。那一年她 19 歲。
 
  八十年代末,李南辭去了工作,從此走上了一條風雨漂泊之路。后來為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移居秦皇島,再后來帶著幼小的兒子又回到石家莊。為了謀生,她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工廠辦公室秘書、河北省教育報刊社的編輯記者、河北電視臺的編導、兩家雜志社的首席編輯以及一些綜合小報編輯,其間,她也想過經商,辦了個影視文化工作室,卻攬不到什么活兒,和閨蜜一起開過服裝店,也是以失敗收場。自此,她決定再不染指生意場。
 
  詩人劉年回憶他第一次見李南時的情景說,她頭發很亂,也沒化妝,在人流中隨時會被淹沒的那種家庭婦女。“如果不是看過她的詩歌,我可能會邀她去打麻將?!钡橇闹闹拖肫鹆税⒑宅斖型?,那個被稱作“俄羅斯詩歌的月亮”的偉大女詩人。
 
  李南被很多人稱為“中國的阿赫瑪托娃”。按照流行觀點,她似乎未曾大紅大紫,但很多有見識的讀者,都對李南的詩歌極為推崇。她的詩結構簡單,然而又有內在的豐厚與高貴,是一種難度極大、強度極高的舞蹈。
 
  與一些女詩人普遍存在的自戀、自憐不同,李南把目光投放在更為遼闊的世界之上。正如 2016 年“昌耀詩歌獎”的授獎詞中所說,“她的詩歌是謙卑者對世界的溫柔吟唱,滿含理解與關切的善意,但絕不缺乏回護弱者尊嚴、抵抗邪惡的良知與韌性?!?br />  
  文學評論家劉波說,李南對自己有個要求,生前不花錢出詩集。她目前公開出版的幾本詩集,個人并沒有出錢。敢定如此原則,有她自信的一面,另一方面,也在于給自己劃定一個底線,越出了這個底線的事情,就不能做。不管有多大的誘惑,包括參加詩歌運動可以一舉成名,包括自費出詩集然后去評獎,她統統拒絕。
 
  李南早已是河北最有名的詩人之一,但她一直游離于體制和主流文化之外,近乎本能地拒絕生活的熙攘和詩界的喧囂。她說,自己處不來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而寫作是獨立的工作,用不著應付這些?,F實中那些奇怪的對抗,文明與粗野,良知與惡行,尊嚴與屈辱,美與丑等,她只需通過詩歌的形式向世人秘密言說。
 
  不過,李南有很多朋友。這些朋友中,除了詩人外,當然也有些不寫詩的。我印象中從容內斂的李南,在她朋友們的眼里,更像一位女俠,陽光、剛正、義氣。
 
  她曾是一個反叛青年,抽煙、搖滾、獨自遠行,心一動念,挎上一個小包就出發。如今,為了反叛而反叛的歲月過去了,她與生活和解,新常態是居家、閱讀、寫作、照顧家人,偶爾出門旅行。但在朋友們中間,她依然奔放,喜歡唱歌——最愛唱搖滾,喜歡攝影,喜歡喝酒神聊。
 
  石家莊一個夏天的晚上,我跟著李南、韓文戈,他們叫上幾個朋友,去一個叫做徐家大院的燒烤大排檔聚餐。韓文戈也是聞名已久的詩人,不過我是很晚才知道他和李南是夫妻。這是另一個故事。酒桌上海闊天空,熾熱而又感傷,保定某廠趕時髦生產的“雄安大曲”,被我們喝成了瓊漿玉液。
 
  李南似乎不怎么喜歡石家莊。這里一年大部分時間被霧霾困擾,連新鮮空氣都成了稀缺品,文化氛圍更是稀薄。李南說,這是一個隨時都想逃離的地方。然而她對這座城市仍然存有溫情,那是因為,她還有一些好朋友和親人在這里生活。
 
 
2012 年在麗江
 
        訪談:
 
        仲偉志搜神記:2016 年你獲得了首屆昌耀詩歌獎。真是為你高興。我知道你是一個低調的人,不僅對出詩集很謹慎,甚至連投稿都不多,不少圈內人說你有些清高,怎么想到要參加這個獎項的評選?
 
        李南:誰在說我有些清高?呵呵,還真不是清高,見過我的人都認為我乏善可陳,在我身上看不到任何詩意,樸素得令人絕望。也正是因此,我天生就是一個丑小鴨,壓根就不適合在聚光燈下亮相,很害怕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也可以說,我沒有任何資本張揚,這也許就是我與媒體保持一定距離的原因吧。在此之前我也獲得過幾個獎項,都不是我刻意去湊的熱鬧。但是參加“昌耀詩歌獎”評選我是主動投的稿。我在青海出生長大,這個獎項來自青海,而且以昌耀命名,對我而言有著不同的意義。我的初心是想以詩歌的方式表達對昌耀的敬意,以及對青海的懷念。昌耀的詩歌是我終生無法逾越的,是我寫作的一個絕對標高。但愿我未來的寫作能對得起這個榮譽。
 
        仲偉志搜神記:你什么時候來到石家莊?你的故鄉是青海?
 
        李南:1979 年,我 15 歲,到石家莊讀的高中。后來曾移居到秦皇島,后來又回到石家莊。我父親是陜西武功人,五十年代支邊到青海,而我母親則是從河北支邊到青海的。我出生在西寧,1 歲的時候隨父母到德令哈農場,在那個高原小城度過了童年,少女時代又回到省會西寧,高中一年級隨母親遷居到河北石家莊,后來為了愛情曾移居到秦皇島,為了生計也在北京生活過。如果別人問起故鄉來,我一般回答是青海,但那是一個回不去的故鄉。算起來,我在石家莊生活的年頭最長,但這又是一個幾乎與我無關的城市。所以,說來說去,我是一個沒有故鄉歸屬感的人。
 
        仲偉志搜神記:德令哈,名字聽上去就足夠荒涼,據說那兒還有外星人遺址。因為海子以及更多詩人的作品,這座高原小城贏得了詩歌的禮贊,感覺有點兒暴得大名。你當年在德令哈的生活是怎樣的?
 
        李南:德令哈,在蒙語中是“金色的世界”的意思,很幻美,是不是?小時候生活在農場機關大院,生活還算不錯,所以對德令哈的印象,自然不像海子那樣孤絕。我從識字起就喜歡看小人書,父母是干部,不時給孩子們幾分零花錢,我攢起來后,五分錢、八分錢就買一本小人書,那時我的理想,就是長大后賣小人書。不過也有嚴酷的記憶,我五歲時,跟著農場大院的孩子們爬上一輛大卡車,去巴音河看槍斃犯人,那場景,太血腥了,一生都無法抹去。1986 年我重返德令哈,那時我已經寫詩,在《瀚海潮》文學雜志發表了詩歌,見到了幾個當地詩人。到現在算起來,已經有 31 年沒有回去了。有關童年的記憶,還留在那里。
 
 
1971  年,李南(左)和姐姐在德令哈
 
        仲偉志搜神記:我前兩年倒是去過。青海對你的詩歌寫作有影響吧?
 
        李南:很大。青海給予我的不只是地理景觀上的遼闊,更有精神層面上的粗獷,一個作家最初的寫作密碼是他眼睛里反射出來的世界。青海的歲月,裹挾著黃沙、朔風,蒼涼和孤絕,直抵我心靈深處,它們是我生命的底色,同樣無法抹去。
 
        仲偉志搜神記:還記得你寫第一首詩的情景嗎?什么時候?
 
        李南:哦,1979 年寫了第一首詩,叫《思念的樹》。那年剛剛隨母親來到石家莊。但父親和哥哥姐姐、我的發小、同學都仍在青海,因為對他們的想念和牽掛,就寫了這首詩?,F在回想起來,也算不上詩,只是一些分成行的文字。
 
        仲偉志搜神記:什么時候發表了第一首詩?在什么地方發表的?
 
        李南:1983 年,當時我不滿 19 歲。我是高中畢業后在工廠當了工人,后來又繼續上的學。那時我在馬勝利的造紙廠當學徒工。你知道馬勝利吧,對,就是那位號稱全國最著名廠長的馬勝利。有一天,我正在車間工作,一個工友跑來告訴我說:“李南,有個男的在門口,說是找你!”我跑去一看,是個 30 歲左右的男人,他見我后自我介紹:“我是《新地》編輯部的曹增書,你投稿的那組詩,我們覺得很有基礎,想找你談談?!蹦菚r的編輯按作者地址找到門上,在今天看來有點不可思議,但當時,沒有電話、沒有電子郵件,編輯們要么親自寫回信給作者,要么就千方百計找到作者本人。增書是個熱心人,騎著自行車到處打聽,就這樣找到了我。他約我去市文聯的《新地》編輯部,說是劉章老師看了我的詩想和我談談,那時著名詩人劉章先生是《新地》的主編。后來我的第一首詩——當然不是《思念的樹》——就發表在這本市級刊物上。再后來我才知道,增書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國,正站在腳手架上》的作者。我的詩歌之路,可以說就發端于增書這次的尋找和引領。
 
        仲偉志搜神記:第一首詩發表后,一定特別興奮。
 
        李南:是啊,那天我捧著雜志反反復復地看,晚上做夢都笑出聲來。那個時代是以發表作品為寫作的主要動力,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寫下的詩歌,基本都沒法兒看。在我 2007 年以后出版的詩集中,都沒有收入八十年代的作品。有一次一位朋友在舊書市場淘到了一本 1985 年的《詩神》月刊,上面有我的詩,他拍照下來發給我看,當時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不過每個詩人總要經過這一自戀與輕浮的階段,這并不是錯,青春是沒有錯誤的。我真正有意識的寫作,是從九十年代開始,終于學會審視,踏實下來,從容起來,不再為發表焦灼?,F在最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寫出令自己滿意的詩來。
 
 
李南 18 歲,高中畢業
 
        仲偉志搜神記:八十年代是詩歌繁盛的時期,當時你很活躍啊,我們這些外省文藝小青年都知道石家莊的青年女詩人李南。
 
        李南:嗯,八十年代,那是個青春飛揚的年代。我們寫詩,我們的無知幫助我們把匱乏的日子過得精彩。那時很積極地參加市文聯的活動,如曹增書發起的“石家莊市工業詩研究會”,市文代會,文學講習班,先后結識了劉向東、陳德勝、陳超、張歷辛、趙萬里、席曉靜、楊松霖、小樺、簡明、趙素波、趙嵐、楊靜、劉潤玲、劉麗娜、王玲敏等詩友。1986 年,和王占英、楊靜、劉潤玲、李玉潔等幾個女詩人成立了“七色光女子詩社”,并一起辦了份油印刊物《七色光》,我任主編,自己設計插圖,出刊三期。但是總起來說,八十年代我們河北的詩人相對比較安靜、閉塞,我記得 1986 年現代詩群體大展中好像沒有一個河北的!當然,八十年代我也經歷、見證了詩歌界的一些事情,比如,在《飛天》“大學生詩苑”發表作品、邂逅“假尚仲敏”(2006 年在武漢見到真尚仲敏,事情已過去 20 年)、聽聞“假丁當”、海子自殺等事件,那時年輕,也算是石家莊的活躍作者。
 
        仲偉志搜神記:現在我們來聊聊《瓦藍瓦藍的天空》。你可能會很意外吧。你有更多代表作,但這首詩契合了更多當代社會話題、社會情緒,獲得了極大的關注。有個叫朱光宇的民謠歌手,也唱了這首歌。瓦藍瓦藍的天空,已經成為我們整個社會的一個夢想。
 
        李南:這是我童年的記憶,德令哈,巴音河,而在我的頭頂,永遠是一塊瓦藍瓦藍的天空。后來我移居到內地,也曾移居到海邊,但再也沒有看見過德令哈的天空,再也沒有看見過那種瓦藍?,F在的石家莊,那就更不用想了。那是一種純凈、透亮、夢幻般的感覺。永遠回不去了。朱光宇把它改編成一首民謠,他唱得很好,把他的風格很好的體現出來了。
 
        仲偉志搜神記:這首詩是怎樣寫出來的?
 
        李南:那是在九十年代的一天,暴雨過后,我走上陽臺,當我推開窗戶時,我一下子被驚呆了:無邊無垠的藍涌進我的眼睛!我身在何處?天空藍得讓我暈眩。我忙把愛人喚來看,他是一個沒有到過青海的人。
 
        其實,這首詩并沒有當天就寫下來,而是過了一段時間后才寫出的。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懵懂而匱乏的童年,遺失的格?;?,世俗生活對精神的統治,等等。暴雨過后的天空帶給我的也不僅僅是感官的刺激,它仿佛激活了我內心一種沉睡的東西——對故鄉囈語式的思念,似乎只有說出,才證明我還沒有背叛它。
 
        我承認靈感對詩人創作的決定性作用,它像柴油,能引發詩句的迸濺。可我堅信僅僅有靈感是不夠的,寫詩需要積淀、需要內省,尤其是要調動生命中獨特的體驗,再將它還原為詩的感覺。這是一個復雜的程序。追憶和失落、警醒和無奈,這些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是它們引領我的詩句向前、向前。我一向認為感情過于飽滿會喪失內涵,所以我是小心翼翼地鋪排了我想要表達的東西。
 
        這是一首短詩,12 行。短到我裝不進別的雜念。我滿意了。作品發表后,一段時間內,沒有一個人和我談論過它,我慶幸它靜靜地躺在我眼前。藝術層面上的文本是無限孤獨的,我并不祈求別人的承擔?,F在它受到關注,是它自己的命運使然。
 
        仲偉志搜神記:但就是通過這首短詩,人們看到了你對現實、對歷史的思考和內省。
 
        李南:假如霧霾來臨,天使也不能幸免。詩人也不可能逃避社會現實,閉門造車,他們寫自我的同時,同樣也在書寫所處時代,他們的文本同時也應該具備某種社會的、歷史的、文化的、民族的清晰指向。當然,在提及詩歌社會屬性的同時,更要警惕有人借此而把詩歌書寫變成一種策略寫作或社會學層面的庸俗化寫作,故作高調,故作姿態。詩寫呼喚真誠,詩歌需要體溫,詩必須首先是詩。對這首短詩,其實讀者各有各的解讀方式,并沒有你說的那么復雜,如果說對現實和歷史的思考、內省,在我之后的作品中倒是多有體現。
 
        仲偉志搜神記:與成都等城市相比,石家莊沒有那么文藝,也沒有那么多文化積淀,甚至還有些灰頭土臉,為什么會形成這么集中的實力詩人群體?比如你、大解、韓文戈等等。
 
        李南:河北本身是個詩歌大省,許多詩人分布在全省各地。而石家莊這個省會城市還是有些文化傳承的,我們這一代詩人得益于上一代詩人的努力。如田間、劉章、浪波、堯山壁、戴硯田、邊國政、劉小放、蕭振榮、旭宇、郁蔥等等,沒有他們與新詩的銜接和過渡,沒有他們對新一代詩人的扶持,就不可能有我們的今天。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石家莊涌現了新一茬的詩人,如陳超、曹增書、大解、劉向東、簡明、陳德勝、周力軍(醉舟)、趙萬里、楊松霖、楊如雪、小樺、白蘭、胡茗茗等等,他們的寫作風格各異,呈現了先鋒和多元的勢態。進入到新世紀后,又有李寒、李潔夫、孟醒石、幽燕、天嵐、阿平、白慶國、施施然、艾蔻、寧延達、紅蓮、梧桐雨夢、立杰等等,成績斐然,當然,近兩年來又有一茬更年輕的詩人涌現出來。集結在石家莊的大部分詩人各自為營,很少有什么標簽、口號,想念時就見見面,平時各忙各的。但我相信,新一茬的詩人必定會超越我們,這是鐵律,我們都是歷史鏈條上的某一環節。
 
        仲偉志搜神記:熟悉你的朋友總會把你與阿赫瑪托娃比較,你喜歡她嗎?你最喜歡的外國詩人有哪些?
 
        李南:這是因為阿赫瑪托娃征服了世界各地讀者。人們總希望他們身邊有一個類似的影子,提著燈盞,穿過茫茫的風雪,把溫暖的詩句送達心靈……但是我連給阿赫瑪托娃提鞋的資格也不夠。我熱愛這位杰出的女詩人,她是斯大林時期最偉大的詩人,兩任丈夫先后被處決,唯一的兒子幾次入獄,但她活了下來,為那個殘暴的時代作證。我讀過許多關于她的文字,也深受她的影響,但不能與她相提并論,絕對不能!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我最喜歡的詩人……讓我想一想,這方面我比較喜新厭舊,每個時期不一樣。早期是普希金,阿赫瑪托娃,后來是里爾克、索德格朗、曼杰施塔姆、米沃什、博爾赫斯、阿米亥、策蘭、巴列霍、卡瓦菲斯、扎加耶夫斯基、R.S.托馬斯、卡明斯基等等。
 
        仲偉志搜神記:中國古代詩人呢?屈原?李白?
 
        李南:我喜歡《詩經》,可惜說不出作者,大約都是勞動人民吧,呵呵。屈原?不喜歡。李白固然是天才,也風流倜儻,但不像活在人間,更像仙。我還是更喜歡杜甫,古道熱腸,深沉厚重,有道義,有擔當。還喜歡蘇軾,做事為文可以說承載了我理想的高度。
 
        仲偉志搜神記:你評價一個好詩人的標準是什么?
 
        李南:一個詩人之所以能成長為一個優秀詩人,要具備很多因素,比如對生活的敏銳洞察,對人世間抱有同情心,與時代保持審慎的距離,勤奮汲取詩歌以外的各類知識,有著沉潛、甘于寂寞的品性,不從眾、不跟風,有得體的自信,在詩歌美學上有兼容并蓄的胸懷,等等。更重要的是,詩人要有對歷史、對時代的擔當,有對世界和人類共同命運的關注。
 
        仲偉志搜神記:你目前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一個內心高遠的人,是如何在世俗中生活的?
 
        李南:目前居家,除了閱讀、寫作,就是照顧家人,出門旅行,和同城要好的朋友喝喝酒。我的朋友們除了詩人外,還有些不寫詩的,他們從事行當不一,多年交往下來,我們品性相近,在一起相處很開心。生活中當然會有各種各樣的瑣事,你不得不去面對。生活中我算是個隨和的人,只要不違背我內心的原則,與親朋好友們相處還是過得去的。我對物質生活要求不高,崇尚簡單與真實,處不來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正如我在一首詩里寫到的,“我生來只會跟天上的星群說話”。而寫作是獨立的工作,用不著應付這些,我慶幸自己早早脫離了令人痛苦的體制內工作,否則我會瘋掉的。
 
 
2010年,石家莊火車站廣場
這是一個火車拉來的城市。在很長的一個時期內
這里一年大部分時間都被霧霾困擾
連新鮮空氣都成了稀缺品
攝影:羅健
 
        仲偉志搜神記:石家莊是一個火車拉來的城市,因鐵路而興起,過去也不是河北的省會,在中國城市中地位并不顯赫。其實這么多年來人們說了它一大堆壞話了,批判它是容易的,但我們還是想發現一些美好的事物。石家莊有什么值得推薦的文化地標?
 
        李南:石家莊這座城市,文化氛圍稀薄,霧霾經久不散,是一個隨時都想逃離的地方。如果說我對這個城市還存有溫情,那是因為還有一些好朋友和親人在這里生活。要我推薦文化地標的話,我認為“地下絲絨文藝現場”非常不錯,已經成為石家莊最有名的搖滾基地,吸引了這個城市所有熱愛音樂、熱愛文藝的熱血青年;我家附近的“石家莊798文化創意基地”,主題餐廳也比較有特色;詩人、翻譯家李寒經營的“晴朗文藝書店”專營與中外詩歌相關的書籍,是這個城市一個難得的特色書店;還有我的朋友牛合印的食草堂藝術街區,內有餐飲、書吧、藝術展區、店鋪、生產區、陶藝演示等等,很好玩的去處;還有“玩聚莊”,這是集娛樂、飲食、手工藝各種小店為一體的新興特色服務產業綜合體。當然,我的視野有限,還有許多我沒有感受過的??傊?,石家莊也在發展,但愿它明天會更好吧。
 
        仲偉志搜神記:你說你的朋友在做“地下絲絨文藝現場”,你對搖滾感興趣?
 
        李南:辣強,一個年輕的朋友,很專注做這件事,不斷拓展“地下絲絨”。其實年輕時我是一個反叛女孩,一個“問題女孩”,抽煙、喝酒、聽搖滾、獨自遠行,這些愛好(也可稱惡習)保持到了今天。記得我三十多歲時還在訂《我愛搖滾樂》這本雜志。搖滾樂賦予我生活的激情,使我不至于變得麻木。只是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加,我已經不再那么鋒芒畢露。但是內心的狂野,還在。
 
        仲偉志搜神記:有人說搖滾已死,你怎么看?
 
        李南:這個問題太跨界了吧。我試著去理解一下吧。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崔健是一個劃時代的人物,九十年代可以說是一個搖滾鼎盛時期,產生了一大批優秀的樂隊,如魔巖三杰、黑豹、唐朝、指南針、眼鏡蛇、蒼狼等等,也產生了一批如鄭鈞、許巍、汪峰、羅琦、臧天朔、騰格爾等等優秀歌手。在我看來,搖滾是一項寂寞而莊嚴的事業,與詩歌等同,只為“無限的少數人”歌唱。進入新世紀后,金錢和權力主宰了這塊土地,物質年代到來,動搖了人們對理想的向往,搖滾開始沒落,有的樂隊生計艱難,宣布解散,有的歌手轉型,加入了流行樂大軍,堅持下來的再也形不成氣候,加之周杰倫、“韓流”、輕民謠相繼襲來,快節奏的說唱演繹形式瓦解了搖滾樂的痛苦、憤怒和宣泄,使得搖滾更加不合時宜,被“主流”音樂邊緣化。但我相信搖滾樂不會死,永遠也不會,這是因為它承載著青春、激情和自由諸多元素。
 
        仲偉志搜神記:這種桀驁不遜,與你詩歌中的節制與低調,反差很大啊。你的詩歌并沒有太多與現實的直接對抗。
 
        李南:我的詩歌一方面有著渺小和無助感,另一方面也體現出一種強悍,談到這種矛盾,評論家燎原先生給出了這樣的解釋——它所涉及的,既是寫作的倫理,還可能進入到了詩歌的本質:其一,它呈現了人類個體真實的生存處境和已經稀缺的敬畏與良知;其二,人類一切肆無忌憚、狂妄囂張的惡行,都是源自敬畏感的喪失;其三,它來自詩人深刻而焦灼的天下情懷、正義情懷,她想為之承擔的越是深廣,這種渺小感與無助感就越是強烈。
 
        我覺得燎原先生的解讀是高明的。我的詩歌大多與現實有關聯,對現實的處理具體到詩歌藝術上,需要技術策略,也需要具體技巧,說到底詩歌是語言的藝術,它涉及現實,又超越現實,它即是個人化的,又擺脫不了時代的烙印,在這種糾結中,我試圖持有一種平衡,并努力使之體現在我的作品中。
 
        仲偉志搜神記:與很多女詩人不同,你的詩歌中很少女性主義的色彩。
 
        李南:我是個無性別寫作者,我的作品只關注“人”——男人和女人,體現在作品中,有時是以女性視角來寫,有時可能以男人視角來寫,這一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寫出“人”的共同感受。
 
        仲偉志搜神記:如果讓你自己找一個關于你的詩歌的關鍵詞,應該是什么?
 
        李南:溫暖與悲涼。
 
 
李南最新詩集《妥協之歌》,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 年 11 月
 
  仲偉志:你說你喜歡旅行,最喜歡的地方是哪里?為什么?
 
  李南:云南。氣候宜人,風光迤邐。從香格里拉、大理到玉龍雪山,從滇池、洱海到奔騰不息的瀾滄江,有漫不經心的背包客,有曬太陽的白族大媽,也有大山深處的彝族漢子,云南的人文和地理都符合我對天堂的想象,每一處都令人驚嘆,每一時刻都不舍得錯過。我在云南旅行時,常常有奇異的幻覺,它給我靈感,也讓我感受到時空的挪移,嶄新、蒼涼、奢華,一切都與我的好奇心一同發生。這是一個人終老的好去處,那時時光慢了下來,回憶漸漸涌現,一行渾濁的淚水順著皺紋滑下……
 
  仲偉志搜神記:我們還是說石家莊吧。你認為石家莊有什么好吃的嗎?在什么地方?個人感覺,石家莊的飲食是不是太粗糙了點兒?
 
  李南:石家莊的小吃有牛肉罩火燒、驢肉火燒,缸爐燒餅、饸饹,扒糕、蒸苦累、腌肉面、正定馬家雞、金鳳扒雞等等,都有著很強烈的鄉村特色。這種小館子分布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但我都不喜歡吃。在這個城市,我們有一個“麻辣黨”,幾個都喜歡麻辣的閨蜜,被稱為“胡同竄子”,早年我們去吃“小鳳麻辣燙”、“一品香干鍋鴨頭”、“川府老劉麻辣香鍋”,近幾年,常去的有“九宮格”、“重慶小板凳”、“候氏涮園”、“渝鄉辣婆婆”等。這些年,隨著世事的變遷,有的館子不在了,有的閨蜜信了佛,有的閨蜜遠走他鄉了,但這些記憶都被我們保存下來了。再好吃的東西,沒有相好的朋友陪伴,也如同嚼蠟,不是嗎?
 
  仲偉志搜神記:你平時讀書多嗎?總感覺你這樣的詩人不需要讀書太多,詩人需要直覺,知識太多會不會讓詩歌變得太艱澀?
 
  李南:這么說吧,沒有一個持續寫作三十年以上的詩人不讀書。我不是天才,為什么不需要讀書太多?年輕時,可以憑借才華、激情、靈感寫作,但這些東西漸漸被世俗生活磨損之后,勢必會遇到一個難以突破的瓶頸。進入中年后,讀書是寫作的拐杖,它為你打開了另一扇窗口。我讀書很雜,閱讀的時間大大超過寫作時間。有與詩歌有關的,如詩集、理論、詩人傳記、隨筆之類,此外還讀些歷史、政治、社會科學、宗教、小說、人物傳記等方面的書。詩歌不是哲學,但需要有哲學的意味,詩歌不是音樂,但需要具備音樂的內在節奏與氣韻,詩歌不是繪畫,但需要呈現出有特殊意味的畫面,詩歌也不是社會學,但應具有某種社會屬性。雖然創作是基于個人經驗,可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社會、倫理、喜樂哀怨、生命沉思都應該在詩歌中得到相應體現。
 
  仲偉志搜神記:有人提倡“難度寫作”,你卻說要“寫簡單的詩,過順從的日子”,怎么理解這句話?
 
  李南:明白曉暢只是我的詩的特點,相對于知識分子化的文本,我比較注重人們的共同感受,盡量追求樸素、簡單,希望能喚醒更多人蟄伏在內心深處的生命體驗與全新感覺。但是我的寫作同樣充滿難度。每個詩人的詩歌理想不同,落在紙上的文本就會不同。這種簡單的表述形式,可能是我獨有的路徑,我的慣性思維使然。但好詩一定是有難度的,它必須經過時間的淘洗。有難度的寫作,對于每個詩人來說都是一個最終要面對的問題,是每個成熟詩人都要設法逾越的山峰。
 
  仲偉志搜神記:如果讓你推薦一本書,會是什么?
 
  李南:《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作者是曾被曼德拉提名為“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主席的南非大主教圖圖。人類社會要繼續進步,就必須放下負擔,找到一種有效方式,建立一個真正和平的世界。而這樣的努力與實踐,已經在很多地區獲得了成功,仇敵之間的徹底和解,并非不可思議,并非遙不可及。南非就讓我們看到了希望。在這本書中你會看到,1994 年的一天,曾經是那么悲慘的一塊國土上,各種族的人們第一次站在同一個隊伍里,慢慢走向投票箱。投票后的人們歡呼雀躍,載歌載舞,即使那些經受過酷刑折磨、隔離監禁、被迫流亡的黑人,也不會再去想把白人趕到海里,而只想得到自己在陽光下的一席之地。所以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南非采取了最有效的方式:罪犯或其后代承認已經發生過的殘酷事件,受害者的后代以寬恕作為回應,同時采取措施對影響依在的慘案的受難者進行哪怕是象征性的補償。南非的實踐告訴我們,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里,寬恕與和解,是解決長期暴力沖突和民族心理負擔的最好模式。全世界都應該從南非的成功中汲取勇氣與信心。一切都還有希望。有了寬恕,有了和解,就有了未來。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但是跟每一個人都有關。
 
  仲偉志搜神記:多年前在做一本雜志時,我們用了你廣為流傳的《下槐鎮的一天》作為卷首詩。能否為我們講講這首詩的創作思路?
 
  李南:很慚愧,我沒有過鄉村生活經驗,這不是一首鄉村詩。但我讀過許多描述農村生活的書,也見識到一些有關鄉村生活的種種——災難、貧窮、愚昧和執拗,下槐鎮不過是這些村子中的一個,它其實是中國廣大農村的一個代名詞。它們的命運和結局,深重得讓人無法去觸摸。我常常羨慕那些優秀的鄉土詩人,他們身置其中,能夠抽取到生活內部的精髓,以主觀視角來體現對“鄉村”的闡釋,這種美是真實可靠的。而作為一個村莊的過客,我能夠做到的就是客觀地、冷靜地、不動聲色地“描”出它的地理景觀。那是 1997 年 5 月,距離石家莊 200 華里,下槐鎮干渴的麥地黃了,這不是豐收的跡象,而是在預示一年將顆粒無收。我只能說出它的形態,我不能描繪出它的魂魄。如果有人問起我,當真有“彎腰提水的農婦”、“垂暮的老人,和他指向天邊的手”嗎?也許有吧,但他們不在下槐鎮,而在中國的另一個村莊。
 
  仲偉志搜神記:如果讓你選出自己的代表作,會有這一首詩嗎?
 
  李南:朋友們談起我的詩,一般都會提到《下槐鎮的一天》、《呼喚》、《小小炊煙》、《瓦藍瓦藍的天空》、《廣闊的世界》等等,基本都是我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作品。無疑,《下槐鎮的一天》在我的寫作上是一個突破性的文本。不過,難道說這二十多年我就沒有進步嗎?時空在變,人的閱歷也在變,對事物的認知也在變,實際上,進入新世紀以來,我也有一些自認為有所長進的作品。尤其是近幾年,找到了信仰之后,上帝將奇異的恩典帶給我,優化了我的內心,我的詩歌風格也有所變化。比如《小調》、《生日有感》、《老約翰談一場戰事》、《我有……》、《夜宿三坡鎮》、《不應該的事物》、《出生地》、《現在,曾經》等等這些都是我新世紀十年后的作品。
 
  仲偉志搜神記:未來有什么樣的寫作計劃?
 
  李南:每個詩人都有他努力的目標,其他人特別是年輕詩人可能有更大的雄心,要說我自己,我期盼一種巔峰式的寫作狀態,語言和體驗淋漓盡致地合為一體,但可能窮盡一生也無法抵達,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F在每年能寫出一兩首滿意的詩,就很知足了。就像我在一首詩里說的,在浩瀚的文字中留下,哪怕是一小行詩句,沉甸甸的——像金子。

 
李南  2013 年在青海

附:
 
李南詩十首

 
《呼喚》
 
在一個繁花閃現的早晨,我聽見
不遠處一個清脆的童聲
他喊——“媽媽!”
 
幾個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樣
微笑著回過頭來
她們都認為這聲鮮嫩的呼喚
與自己有關
 
這是青草呼喚春天的時候
孩子,如果你的呼喚沒有回答
就把我眼中的燈盞取走
把我心中的溫暖也取走
 
(1994 年 4 月)
 
《下槐鎮的一天》
 
平山縣下槐鎮,西去石家莊
二百華里。
它回旋的土路
承載過多少年代、多少車馬。
今天,朝遠望去:
下槐鎮干渴的麥地,黃了。
我看見一位農婦彎腰提水
她破舊的藍布衣衫
加劇了下槐鎮的重量和貧寒。
這一天,我還走近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平靜的笑意和指向天邊的手
使我深信
鋼鐵的時間,也無法撬開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鎮
深遠、巨大的秘密。
下午 6 點,拱橋下安靜的湖洼
下槐鎮黛色的山勢
相繼消失在天際。
呵,過客將永遠是過客
這一天,我只能帶回零星的記憶
平山下槐鎮,坐落在湖泊與矮山之間
對于它
我們真的是一無所知。
 
(1997 年 5 月)
 
《瓦藍瓦藍的天空》
 
那天河北平原的城市,出現了
瓦藍瓦藍的天空。
那天我和親愛的,談起了青海故鄉
 
德令哈的天空和錦繡,一直一直
都是這樣。
有時我想起她,有時又將她遺忘
 
想起她時我的心兒就微微疼痛
那天空的瓦藍,就像思念的傷疤
讓我茫然中時時驚慌
 
忘記她時我就踅身走進黯淡的生活
忙碌地愛著一切,一任巴音河的流水
在遠處日夜喧響。
 
(1995 年 9 月)
 
《和我在一起》
 
不要亮出你的權柄
不要向我通報你的官職
令人厭倦的談話
不如小橋流水有趣。
 
把車開到半山腰吧!
和我一起望一望田野,村落
第一道曙光如何升起……
 
你也不必打問我的身世
這悲涼的記憶不應該留在你心底。
看美妙的晨霧在飄浮、在變形
將那不朽的一切重新命名。
 
(2009 年 1 月)
 
《夜宿三坡鎮》
 
我睡得那么沉,在深草遮掩的鄉村旅店
仿佛昏死了半個世紀。
只有偶爾的火車聲
朝著百里峽方向漸漸消失。
凌晨四點,公雞開始打鳴
星星推窗而入——
我睡得還是那么深啊
我的蒼老夢見了我的年輕……
 
(2012 年 6 月)
 
《寫詩》
 
我寫詩,長詩和短詩,失敗的詩
不能發表的詩……
從一個人的傷口到遼闊世界的疼痛
從青春年少寫到了老眼昏花。
常常,我在白紙或電腦前
迷失于詞語的森林
而找不到一柄刀和一支槍。
偶爾,我也會走到窗前
看一眼霧霾中的北京城
它抖動著威嚴的紫色大袍,未能使我免于恐懼。
我也時常在古典和后現代岔路口
左右搖擺不定
更多的時候啊,我只聽從女神引領
給草藥加點蜜——把淚水熬成了鹽!
詩歌的桂冠請你們去領受
我的野心不大:
在浩瀚的文字中留下,哪怕是一小行詩句
沉甸甸的——像金子。
 
(2013 年 4 月,北京)
 
《現在,曾經》
 
現在,我獲得了這樣的特權——
在文火中慢慢熬煉。
曾經厭惡數學的女生
曾經孟浪,啃吃思念的果子
曾經瀆神,蔑視天地間的最高秩序……
現在,我順從了四季的安排
屈服于雨夜的燈光
和母親的疾病。
我終于有了不敢碰觸的事物
比如其中三種——
神學、窮人的自尊心,和秋風中
掛在枝條上的最后一片樹葉。
 
(2013 年 11 月 2 日)
 
《我有……》
 
我有黑絲綢般體面的憤怒
有滴水穿石的耐心。
我有一個善意人
偶爾說謊時的遲疑。
我有悲哀,和它生下的一雙兒女
一個叫憂傷,一個叫溫暖。
我有窮人的面相
也有富人的作派。
我有婦女編織毛衣時的恬靜
也有投宿鄉村旅店的狂野。
我經過吊橋
小丑在城樓上表演。
死亡早已準瞄了我
但我照樣品嘗新酒,哈哈大笑。
我有傻子和懶漢的情懷
活著——在泥洼地里、在老槐樹下。
我還有這深情又饒舌的歌喉
誰也別想奪去。
 
(2015 年 10 月)
 
《世界殘酷又美……》
 
世界殘酷又美
有時罪行需要樹蔭遮蔽。
 
迪士尼從彼岸飛往上海
轉基因出現于尋常百姓的餐桌。
 
大自然有法可循
弱小的國家仍為疆土戰斗。
 
哦,燕子!這風雨的精靈
從遙遠的飛翔中得到了力量。
 
人們為愛饑渴,為欲望燃燒
但總有一些心靈獲救于美。
 
世界被一只魔掌控制
幸好大海的言辭安慰了我。
 
矮小的阿提拉*,揮舞著彎刀
在馬背上咆哮。
 
*阿提拉:也稱匈奴王,古代歐亞大陸匈人最為人熟知的領袖和皇帝,史學家稱之為“上帝之鞭”。
 
(2015 年 4 月)
 
《我還能活多久?》
 
我還能活多久?
我問樹蔭下熟稔流星趕月的盲師
問白云觀精通八卦的道長
我打問一棵橡樹的年齡
一只野鴨的去向。
 
我還能寫多久?
像米沃什先生、辛波斯卡女士
像沃爾科特還是R.S.托馬斯?
這些與詞語作戰的老家伙
思想里儲滿了金子。
 
我只是運走了古老時間中
沙沙作響的殘渣。
啊,生命冒出的青煙——無形!
愛的立方根——無解!
 
(2016 年 11 月)
 
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由李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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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仲偉志 
來源:仲偉志搜神記 (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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