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人祝鳳鳴
投胎轉世為花開
——紀念詩人祝鳳鳴
作者:楚天舒
——紀念詩人祝鳳鳴
作者:楚天舒
一
2020年1月26日即中國農歷新年的正月初二上午9:28我一覺從北京家中醒來,剛一翻身坐起,夫人立馬扭過頭來對我說:“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嗯?······”
大瘟大疫,大災大難當前,我同你們一樣,心情無比的惆悵與復雜已經很多天,一樣惆悵,一樣悲歡,一樣紅塵······這些天我得到的基本上都是壞消息,先是封口,爾后是封城,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差點被封國。
莫不是網上又傳出武漢肺炎一夜之間什么天崩地裂的消息?懵懵懂懂半醒半夢之間,我的腦子一閃,念在三秒間。
“祝鳳鳴昨晚過世了。”
唉!猝不及防的一個壞消息,一位真正的詩人雅士過世了,在我心中。物傷其類,哀莫大焉。沉哀半晌,五味索然。
在這個連笑聲都要被酒精消毒的時期,雖然我們活得比冬天的草更小心,但我們還是活在一個相對不錯的時代,才區區56歲,鳳鳴兄,你走得還是太早了。

與祝鳳鳴(右一)、耿占春(左二)、伊沙(左三)在西藏雅魯藏布江
二
“鳳鳴不在的日子······鳳鳴不在的日子······”十三年前,時紅軍、梁小斌等老詩人在鳳鳴離開合肥,北上北京的大半年的時間里,時常掛在嘴邊最清湯寡水的一句話。他們省略的話里是說:鳳鳴啊,你這不在合肥的日子,我們過得實在太無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玩也玩不好哦!現在你終于回來了,不走了,老哥們又有得玩了!年底在合肥相逢的酒桌上,這把在旁的我樂得、饞得直流口水。這是因為有鳳鳴在的日子,合肥的老文友們聚聚有個處去,聊聊有個話題,玩玩有個召集,核心的力量是無窮的,而鳳鳴無疑就是這個核心之一,在合肥,在安徽。自然領導核心的形成從來得益于個人強大的人格魅力、豐富的知識儲備,深厚的學養與創造,藝術的人際關系處理再加之英豪闊大的擔當,鳳鳴無疑擁有這些優秀的品質。可親愛的梁小斌兄啊,鳳鳴這次是真的走了,真的不在了,在這開往春天的列車中,他買的只是單程票,帶著他的鄉愁與詩歌,帶著他的夢想與遠方。在去往天國的門口,他是否也會悵然若失,我無從知曉,此刻,我只有懷想。


左起:梁小斌、祝鳳鳴、楚天舒


我與鳳鳴,以詩相交,以同行相往,往來甚密十數年矣。都是寫詩的,都是拍紀錄片的,我在中央電視臺中央新影集團作制片人、導演,他在安徽電視臺作制片人、導演;作為中國詩人俱樂部的副主席兼秘書長,我在北京主持中國詩人俱樂部的日常工作,他在安徽主編過《詩歌報》。相同的興趣,相同的職業,讓我們無話不談,合作緊密。在一個國家和時代里,政治經濟軍事是硬實力,文化是軟實力。沒有硬實力做堅硬的基礎,軟實力就僅僅是沙漠之舟,寸步難行。文化、詩歌固然美好,但沒有經濟的自由與獨立,一切都是空談與虛名。我們一見面,談完了詩歌與文化就開始落入俗套地談錢。怎么去掙錢?我們都是文化人,我們只能從文化上找著眼點。彼時的國內電視臺,包括央視,都在做系列的大型地理歷史人文紀錄片,諸如《問道武當》、《故宮》、《敦煌》、《大國崛起》等等。而我正在參與中國影像志·百年城市系列紀錄片的策劃與拍攝。于是我們就在中央新影的大禮堂一樓即后來的老故事頻道一樓——老故事餐吧里,開始策劃十集三百分鐘的大型系列人文紀錄片——《百年安徽》。鳳鳴認識當時安徽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葉文庭,我們試圖通過葉副部長找到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臧世凱,批下安徽宣傳史上的一部大片。我在北京做完了文案,帶著文案我到了合肥,然后與祝鳳鳴、時紅軍選擇了一個冬日的上午,興沖沖地又忐忑不安地來到了安徽省委大院,見到了提前約好的葉副部長,鄭重的遞上了文案以及蓋著公章的中央新影新聞電影制片廠的邀請聯合拍攝函,希望葉副部長轉交給臧部長,研究通過聯合拍攝。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我們的希望與等待,也在日日驟減,直到臧部長調走也沒見批下。后來換了宣傳部長曹征海,我們又燃燒起了已經熄滅的焰火,向他再次隆重推薦,直到曹部長死在任上,也沒見他批復下來。《百年安徽》從零七年策劃至今,十幾年過去,拍攝夢依然躺在紙上,直到鳳鳴兄也去世了。在當下的中國,寫詩與做文化,我只有一聲長嘆。

奇松、怪石、云海、溫泉、冬雪變化萬千,大自然中最精美絕倫的風景集于一身的莫過于徽之黃山:鐘情、熱愛、流連、癡迷、忘我,千百年來留在黃山的人文積累與自然風景一樣大美無疆。九級高清人文紀錄片《黃山》,全景式的展現了黃山春夏秋冬的風光無限,風光背后超越千年沉淀下來的歌詠吟嘆、詩畫文章、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作為世界雙遺產公園,在這里人與自然共為精神,互為表里、和諧共處、生生不息。一山一世界,一水一風情,仰視,俯視,透視都是大自然的妙筆生花,夢里黃山。這次我們的策劃在黃山成功了。我們沒有喜極而泣,我們也沒有平靜如水。這部片子從策劃到央視十套二零一三年的播出,歷時了三年零六個月。這是黃山人文史上,第一次用影像的形式全景式地紀錄呈現了黃山。給天下觀眾,第一次全方位看見了一個不同的黃山。在黃山亙古不變的綠色松林里,在黃山永遠云淡風輕的詩意里,我們兩個中國詩人,兩個中國紀錄片人,在這里指點江山。鳳鳴在其中功不可沒。到影片播出之時,因種種原因,他的名字都未能出現在片尾工作人員的字幕中。而我作為總策劃,總制片人,力爭過也未曾實現,而后為此我十分傷感。影視是一門遺憾的藝術。所有的參與者都想把片子做的盡善盡美,但一人難中百人意,一千個人看同一部片子有一千種想法,一萬個人看同一部片子有一萬種意見。可一部片子,不是一個乾坤袋,能容納下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我們只有帶著遺憾去完美,帶著藝術去審美,把完美留給下一部作品。在此,我致敬天下所有的影視人與所有熱愛影視的人:感謝你們的厚愛與包容,鼓勵與支持,激勵我們用一部又一部優秀的作品去鼓舞人。特錄在黃山屯溪最后終審《黃山》一片的一首詩,以寄兄長。
九集大型人文紀錄片·黃山·屯溪審片遇雪
片攝黃山為眾觀,
期待人來卷巨瀾。
十往徽南機逼仄,
百回峰上路忘還。
天生大美篇難盡,
影借雙焦鏡次關。
白雪更嫌情未了,
臨完又曬古衣冠。
2012年12月31日 于合肥

四
關于祝風鳴的詩歌技藝、思想、創作水平,梁小斌的評價是很到位的。“對我來說破天荒地描述了一個我不曾熟的世界。不熟悉就照實說來,為什么說我也懂呢?比如說,風的田地里,能檢到“死人的背頭”;當少年屬的手伸向一棵古柏的樹洞里,掏出的卻是一條灰蛇;還有單腿立著的一只錦雞,都是我從未遇到的軼事。”
我們千萬不要認為八大山人善畫單腿鳥,鳳鳴是在繼承傳統中的清冷意寒,詩學中簡單地標出詩人的出處,不是詩研的好辦法。鳳鳴詩歌喜給萬物意象定格鮮明特征,只能從鳳鳴這個人身上去探秘。
“在讀鳳鳴請之前,我對他的認知是詩人喜歡發牌氣有時在茶舍里對我說話嗓門也很大。與詩對照,判若兩人。是的,很多事情你不能問,一問,鳳鳴就發牌氣,這是什么道理呢?”
中國詩歌處在一悄然描寫和詩歌發聲的關口上。鳳鳴的詩尤其如此。
遠一點,圣經里的上帝也喜發怒,因為人們不聽上帝的話。中國禪經里的詩人也喜棒喝,因為有下級僧人在發問。一個真理想讓世人知道,但一說出又不得不動怒。上帝和禪經里的發怒,是有其被我們所忽略掉的詩之常情的,但鳳鳴詩歌卻出奇的溫委,柔面經風
弄得不好,我們會將鳳鳴之詩解讀為地理學詩篇,因為詩人曾是地理學教員。請注意,在地理描述不到的地方就是天文,而鳳鳴卻能把星星寫到地理中一一鳳鳴詩歌無邊無際的神秘主義、悲憫傾向令我神往。鳳鳴的情懷不是簡單的風景。我們看不到,只能簡單讀到,因為鳳鳴已經構造了一個玄塔世界。鳳鳴的詩歌充滿緬懷與生機,連莊稼都要交給女兒來收割。這讓人不得不想,是否父親割不動莊稼,還是因收割是大典,得與嬌女完成,這也是一個謎。詩人大學畢業后在西南大山內四處奔突,到處尋找自己的事業,。后來,他離開群山,留下了輝煌的詩篇。
《楓香驛》是鳳鳴公開出版的第一本詩集,距1983年他開始寫詩,已有30個年頭。爛柯山的砍柴人,看著仙人下了半盤棋,一百年就過去了,連斧子的木柄都已腐爛,可見時間流近之急。人屆中年,將年少之作從紙堆里翻出,收拾殘局,重拾信念。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辭掉了一家新聞單位的紀錄片導演工作,回到書齋,重新寫作。心靈,也回到自身,回到了應有的時刻:夜深人靜,風吹草動,獨自一人。人,愈是孤寂,記憶愈是清晰,也愈是避世……沉沉夜色,往往傳遞著一種暗中熟悉的步履。幾年中,鳳鳴又寫出了幾本書,比如:《安徽詩歌史》一樣的村莊,一樣的少年,若干年后兩位生于大別山的青年人、中年人在京城相識。他在80年代遇上了趙毅衡先生翻譯的兩卷本《美國現代詩選》;隨后,又鉆研鄭敏先生翻譯的《美國當代詩選》。這兩種書,成了他的真正的詩歌啟蒙教材。1988年夏天,他在故鄉縣城的“小小書店”我意外買到錢鴻嘉先生翻譯的《夸西莫多、蒙塔萊、翁加雷蒂詩選》,黃底綠心,一本薄薄的小書。這本意大利“隱逸派”詩選,風格樸實,詩句朦朧,音調感傷,瞬間將他的心緊緊抓牢:《廷達里的風》、《島》、《南方哀思》月亮鮮紅,白雪漫漫,習習寒風中,一張女子蒼自的面容。”;“鳥兒尋找谷粒/轉瞬間披上雪花;言語也是這樣:/少許陽光,天使的光圈,/還有霧,還有樹/還有我們,都是清晨空氣的產物”。這些詩句,對他如同奇跡。他幾乎不假思素地相信,夸西莫多,這位西西里島的詩人,完全是他的一位遙遠的朋友,他代他寫下了自己的故鄉一一我荒涼的憂都的南方中國小鎮。我當即配合他,寫出最早的一批作品,如《楓香驛》、《白石坡》等等。詩歌的秘密路徑,在不同國度的心靈間延伸,這是多么神奇。

走得最急的總是最美的風景。人的名,樹的影;人過留名 ,雁過留聲。鳳鳴者,當代詩人中之雅士也,自律飽學勤耕。名士風范,名士風流,魏晉為甚、民國次之,放眼望去,歷數無多矣。大瘟大疫之時,又聞噩耗,壓抑倍增,在閉門不出的日子,與京城欲說還休的灰霾一同撰文,為著那消逝的風景,以記兄長與先生。
鳳鳴身材高大,魁梧偉岸,乍一看,真有古之張飛、張遼之剽悍,萬沒想到的是,他那從來沒有握過長矛、鋼槍的手卻被一支筆始終占有,這支筆呀用歲月把一個標準的中國大漢熏化成了一個謙謙君子,一個追求質樸熱愛鄉村的隱逸派詩人,這與我看到他的外表有一個巨大的落差。我也曾無數次見過他的怒眼圓睜,豪聲大嗓;也見證他的柔聲細語,綿綿柔情,比如對他的妻子,一如梁小斌給他的評價:我不知道他哪來的哪么大的火氣。我們的秉性恰恰是相反的兩個人,我沒有他的高大偉岸,1米73的中等個子里,我滿心滿腦子里裝的都是星辰大海,萬年時空之外的人間未來,銀河法典,宇宙公約,如果有可能,我只想統帥千軍萬馬,建造一個你我想都沒有想過的理想國家與家園。這就是詩人,各懷理想并為之執著地努力營造,百花齊放相互尊重卻又貴在和而不同。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幾人塵世緣中結,一是天國一花開。相聚就是別離,歸去也不是結束,投胎轉世,愿你再作錦繡花開。生固其短,然畢其一生而修煉,立其言、修其身、建其業,風范世上,表率人間,于世于人,功莫大焉。
只是鳳鳴兄,在你跨入天國的大門時候,我只想冒昧問一聲:鳳鳴兄,來世你還寫詩嗎?
2020/1/26—27日夕北京海德公園家中

本文作者與祝鳳鳴(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