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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馬加詩歌的人類詩學與生命家園意識 

吉狄馬加詩歌的人類詩學與生命家園意識

——讀長詩《裂開的星球》

 

  從四川大涼山走來的當下中國最具代表性和國際影響力的著名詩人吉狄馬加,新近創作發表了長詩《裂開的星球》。全詩長達500行,深切關注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并延伸到對人類面臨的各種危機——戰爭、饑餓、恐怖主義、分裂主義等等。面對全球災難和“裂開的星球”,詩人發出了“是這個星球創造了我們/還是我們改變了這個星球?”的詩學之問和哲學之思。長詩的現實性寫作、思想性發聲,以及寬闊的創作視野和宏大的敘事主題,實現了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統一。從吉狄馬加近年來創作的長詩《我,雪豹……》《致馬雅可夫斯基》《不朽者》再到《裂開的星球》,可以看出他駕馭長詩創作的高超技藝、秉持的詩學理念得到極大提升和成熟。關于吉狄馬加詩歌創作的藝術特色和詩學價值,學界已有很多文章做了深入討論,本文通過研讀《裂開的星球》,從“裂開的星球”之病、“裂開的星球”之藥、“裂開的星球”之生三個逐層遞進的方面,分析長詩如何體現詩人的人類詩學和生命家園意識。

 

  一、“裂開的星球”之病:從疫情到災難

 

  2020年春天,一場肆虐全球,至今還在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打破了世界的寧靜。疫情成為詩人創作該詩的引爆點,只用了十余天時間就創作完成近萬字的長詩。“這場戰爭終于還是爆發了,以肉眼看不見的方式。”病毒成為全人類共同的敵人,疫情防控阻擊戰從中國武漢打響,無數“逆行者”義無反顧,沖鋒在前,舍小家、顧大家、為國家。全國上下團結一心、眾志成城,同時間賽跑,與病魔較量。一幅幅不顧個人安危毅然投身戰斗的生動圖景、一個個治病救人的感人場面,成為人類災難斗爭史上可歌可泣的光輝篇章。為此,詩人以高度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寫下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

 

  天空一旦沒有了標高,精神和價值注定就會從高處滑落。旁邊是受傷的鷹翅。

  當智者的語言被金錢和物質的雙手弄臟,我在20年前就看見過一只鳥,從城市聳立的

  黑色煙囪上墜地而亡,這是應該原諒那只鳥還是原諒我們呢?天空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在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人類陷入了諸種困境:缺乏精神追求、價值觀下滑、謊言滿天、追逐金錢和地位、沉迷于物質享受、無所敬畏而為所欲為,人類文明的缺陷逐一暴露。疫情暴發,與人類的所作所為不無關系,其中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成為疫情發生的重要原因。“哦!古老的冤家。是誰闖入了你的家園,用冒犯來比喻/似乎能減輕一點罪孽,但的確是人類驚醒了/你數萬年的睡眠。”人類是星球裂開的最大制造者。“打冤家”,原來是指民族地區因報冤仇而相互發生械斗,詩人以此比喻人類與星球之間的惡化關系——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是曾經出現過的戰爭的重現,只是更加的危險可怕。

  那是因為今天的地球村,人類手中握的是一把雙刃劍。

 

  全球化時代,通信、網絡高度發達,各種關系交織成一張網,人類棲居之地變成了地球村,交通方便,交流快捷。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一旦人類不善待地球,雙刃劍就將指向人類,人類必將自食其果。這次新冠病毒疫情傳播速度快、感染范圍廣、防控難度大,對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是一次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疫情不分國界、不分地域、不分種族、不分膚色,“從武漢到羅馬,從巴黎到倫敦,從馬德里到紐約”,擴散到世界各國。先進的醫療技術和檢測設備還無法完全研究清楚病毒的來龍去脈,感染、死亡、抗疫,成為當前各國人民無法回避的現實。這場災難再次向人類敲響了警鐘: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必須和諧相處。

 

  然而,人類既要利用自然、也要保護自然這類通俗易懂的道理,始終不被人類重視,甚至從不吸取教訓。

 

  抗疫主題的書寫,離不開對疫情的反思。疫情只是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一種具體表現。疫情之外,仍藏匿著諸多若隱若現的災難。詩人透過疫情看到了人類文明發展的“辯證法”:當下人類的文明已不再是純粹的文明,而是可能蘊含著野蠻;當下人類的發展已不再是純粹的發展,而是可能包含著倒退。因為這是一個裂開的星球——人和人類的星球都生病了。詩人在長詩中將星球之病,即人類所面臨的各種災難做出分類和舉例。一類是自然環境之病:南極冰川融化、亞馬孫熱帶雨林被砍伐、非洲野生動物被獵殺等等;一類是政治操控的災難:英國脫歐、加泰羅尼亞公投、法西斯主義、種族主義、分裂主義、恐怖主義、非正義戰爭、美國霸權等等;一類是智能工程帶來的危機:殺人游戲、裸體監視、網絡綁架和暴力等等。“在這里人類成了萬物的主宰”,詩人一針見血地指出,星球之病源于人類的罪孽。“它雖然不是二十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延續/但它造成的損失和巨大的災難或許更大”。從新冠肺炎疫情到人類面臨的其他各種災難,都給生命健康、社會進步和人類文明造成巨大影響,讓人類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其實每一次災難都告訴過我們

  任何物種的存在都應充滿敬畏

  對最弱小的生物的侵擾和破壞

  都會付出難以想象的沉重代價。

 

  疫情和災難留給人類的創傷是慘痛的。“裂開的星球”之病需要治療,教訓本身也是最有效的治療辦法。敬畏生命,尊重生物,善待自然就是善待人類自身。

 

  從生物種群的意義而言,人類永遠只是其中的一種

  我們沒有權利無休止地剝奪這個地球,除了基本的

  生存需要,任何對別的生命的殘殺都可視為犯罪

  善待自然吧,善待與我們不同的生命,請記住!

  善待它們就是善待我們自己,要么萬劫不復。

 

  作為有責任、敢擔當的詩人,吉狄馬加在反思之后,痛定思痛、毅然決然為治療“裂開的星球”之病而努力。

 

  哦,女神普嫫列依!請把你縫制頭蓋的針借給我

  還有你手中那團白色的羊毛線,因為我要縫合

  我們已經裂開的星球。

 

  普嫫列依是廣泛流傳于云、貴、川三省彝族聚居區的彝族神話史詩《支呷阿魯》1 中男性英雄神支呷阿魯的母親,是一位貞潔受孕的女神,也是彝族社會的裁剪之王,是彝族精神傳統的象征。詩人要用裁剪之王的針和線去縫合“裂開的星球”,寓意要用行動和努力去醫治“裂開的星球”之病。

 

  二、“裂開的星球”之藥:從彝族文化到人類文明

 

  吉狄馬加以尋藥為名,一方面回到了彝族文化構筑的故鄉世界,在史詩、神話和精神傳統中找尋良藥,用彝族文化的精華醫治“裂開的星球”之病;另一方面,他從當下人類文明不再“文明”為起點,以廣闊的眼界和寬闊的胸襟,回望古今中外的人類文明遺產,試圖發揮文化的治療功能,接續人類文明。因此,長詩寫作呈現出彝族文化與人類文明交織互動的絢麗圖景,二者一起成為詩人共治“裂開的星球”之藥。

 

  這首長詩,一開始就進入詩人熟悉的母族文化書寫空間,為讀者建構出完整的彝族文化世界,使整首詩呈現出濃郁的民族特性。“老虎”是該詩的一個重要意象。在彝族地方性知識體系中,相傳老虎因力大、威猛,被格茲天神安排轉動宇宙天地2,使人類生命以及宇宙世界得以運行,從而被彝族人視為神圣的靈物。彝族創世史詩中有諸多關于虎的神圣敘事,流傳在云南楚雄彝區的《梅葛》記載:“格茲天神說:‘山上有老虎,世間的東西要算虎最猛,引老虎去!哄老虎去!用虎的脊梁骨撐天心,用虎的腳桿骨撐四邊。’”3 在彝族民間信仰中,老虎生前是森林之王、萬獸之王,為威嚴和力量的象征,死后身體化身為宇宙萬物,成為最重要的創世神之一。可見,老虎不僅是圖騰崇拜物,還神化為彝族的祖先,具有族群認同、保護生命、避邪驅疫的作用。總之,老虎成為彝族社會的創世神、祖先神和保護神,老虎文化是彝族文化極具代表的象征。老虎意象不僅貫穿全詩,也成為解讀此詩的重要線索。“它的雙眼一直注視著善惡纏身的人類”,以神靈的身份時刻關注著人類的一舉一動,包括善惡、罪行和其他。這些人類制造的罪孽,導致“裂開的星球”的疼痛。

 

  家園是詩人詩歌創作的出發點,也是詩歌的旨歸。從大涼山彝區走來的吉狄馬加,彝族文化的精髓是其詩歌創作的養料和源泉。

 

  畢阿什拉則的火塘,世界的中心!

  讓我再回到你記憶中遺失的故鄉,以那些

  最古老的植物的名義。

 

  畢摩,彝族文化的集大成者和知識的傳播者,是彝族社會中智慧、正義、大愛的代表; “火”是彝族人生活中的神圣之物,象征生命的旺盛。“火塘”是彝族家庭的中心,火不可熄滅,寓意火旺人聚。畢阿什拉則的火塘,不僅是個體的生活敘事,而且是世界的中心,代表人類正義、智慧和文明。詩人“我”以植物的名義回到母族的故鄉,不是一次簡單的身體還鄉,而是尋找治病之藥的文化返程。故鄉的植物,是有血性的靈物。它們與人類血緣相連、同根相生,是人類的兄弟姐妹。彝族文化知識體系中有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地方性知識,“我”回到故鄉,就是去重拾被人類遺忘甚至遺失已久的文化精髓——“所有的動物和植物都是兄弟”,詩人找到了這劑用彝族文化醫治“裂開的星球”的良藥。

 

  海德格爾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還鄉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吉狄馬加也曾自述過:“我有一片屬于我的精神疆域,有一個已經延續了數千年的偉大的文明,有一群至今還保留著古老文化傳統的人民。”5 長詩中關于彝族文化的書寫,尤其是詩人將最具民族文化代表的史詩、畢摩、虎、火等元素展現出來,不僅抒發了詩人對故鄉和母族文化的摯愛和堅守,而且強調那是治愈人類面臨的各種災難的良藥,是神圣而珍貴的。在詩人看來,可以具體使用彝族文化精華的這兩劑藥來醫治“裂開的星球”之病。這主要體現為下面幾點:

 

  一是萬物生而平等。“孤獨的星球還在旋轉,但雪族十二子總會出現醒來的/先知。/那是因為《勒俄》告訴過我,所有的動物/和植物都是兄弟。”流傳在四川大涼山地區的彝族創世史詩《勒俄特依》講道:“雪族子孫十二種,有血的六種,無血的六種。無血的六種是:草為第一種,……寬葉樹為第二種,……針葉樹為第三種,……水筋草是第四種,……鐵登草是第五種,……藤蔓是第六種,……有血六種是:蛙為第一種,……蛇為第二種,……鷹為第三種,……熊為第四種,……猴為第五種,……人為第六種,人類分布遍天下。”6 可見,在彝族傳統文化中,植物、動物、人類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屬,共為“雪族”之后裔,同是一家人,沒有殺戮,沒有沖突,和諧相處。彝族文化中的地方性知識給了詩人答案——疫情暴發源于人類與自然關系的惡化。人、動物、植物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人不是萬物的靈長,也不是宇宙的主宰,而是平等眾生的一員,對于彝族詩人吉狄馬加而言,這也是詩歌創作理念的“圣經”。可見,詩人在長詩中倡導的生命家園意識已達到了巔峰。

 

  二是敬畏生命。彝族史詩《梅葛》說:“虎頭莫要分,虎頭做天頭。虎尾莫要分,虎尾作地尾。虎鼻莫要分,虎鼻作天鼻。虎耳莫要分,虎耳作天耳。虎眼莫要分,左眼做太陽,右眼做月亮。虎須莫要分,虎須作陽光。虎牙莫要分,虎牙作星星。虎油莫要分,虎油作云彩。虎氣莫要分,虎氣成霧氣。虎心莫要分,虎心作天心地膽。虎肚莫要分,虎肚作大海。虎血莫要分,虎血作海水。大腸莫要分,大腸變大江。小腸莫要分,小腸變成河。排骨莫要分,排骨作道路。虎皮莫要分,虎皮作地皮。……虎肺莫要分,虎肺變成銅。虎肝莫要分,虎肝變成鐵。”7 老虎在彝族人心中是創世之神,宇宙萬物均由其演化而成。詩人寫道:“它的眼睛、骨頭、皮毛和血脈的基因/那是我們的星球,是它孕育了所有的生命。”在彝族地方性知識體系中,宇宙萬物都是由創世神孕育而成,人類只有敬畏創世神賦予的生命,才能獲得恩賜和幸福。唯有敬畏生命,才能得到創世神靈的庇佑。“裂開的星球”之病,亦是人類之病。“我們都應該為了它的活力和美麗聚集在一起/拯救這個星球與拯救生命從來就無法分開。”只有敬畏生命,將星球之病與人類的生命一起醫治,才能獲得新生。

 

  耿占春在評論吉狄馬加詩歌時指出:“史詩對于吉狄馬加來說,既是已經完成的文本,又是有待于創造的文本,它允許后來者的更新,猶如一種沒有完成的救贖行為一樣,猶如對原始創傷的救治一樣。”8 在這首長詩中,彝族史詩、神話、傳說、文化意象等民族文化記憶,不只是彝族族群的集體記憶,還與疫情傳播、抗擊疫情、反思人與自然關系的現實書寫相聯系,成為西南彝族、中國乃至全世界共有的記憶風景,也是治療“裂開的星球”的一劑良藥。

 

  吉狄馬加詩歌的成功,在于他的寫作從不拘泥于本民族文化的泥潭,而是以寬廣的視野看到人類文明的歷史長河以及文化的多樣性。詩人深知,在全球化的今天,從肆虐全球的疫情到全世界人群面臨的共同危機,各國人類已經是一個休戚與共、命運關聯的“共同體”,你連著我,我連著你——人類共同面對“裂開的星球”之病。詩人以為,不僅要用彝族文化精華之藥,也需要全人類共同擁有的文明遺產來醫治。

 

  哦!幼發拉底河、恒河、密西西比河和黃河,

  還有那些我沒有一一報出名字的河流,

 

  你們見證過人類漫長的生活與歷史,能不能

  告訴我,當你們咽下厄運的時候,又是如何

  從嘴里吐出了生存的智慧和光滑古樸的石頭?

 

  至此,詩人以四川涼山彝族文化為圓心,中華文化為半徑,描繪世界人類文明之版圖。從故鄉文化之根出發,走向遠方,看到世界之變化:疫情、戰爭、全球氣候變化、饑餓等,不僅給人類帶來沉重災難,也重塑了國家、經濟體、地緣政治、價值體系等之間的關系,不亞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世界格局之變化。

 

  哦!文明與進步。發展或倒退。加法和減法。

  ——這是一個裂開的星球!

 

  瘟疫、戰爭、殺戮、饑餓、游行、示威、暴恐……不禁讓人發問:人類社會步入了新的文明時代,但野蠻的思維和暴力的行徑以及天災人禍仍舊不斷,這到底是時代的進步還是倒退?是人類文明和物質繁榮的增長還是減少?人類生存的星球傷痕累累、黯然落淚。這個“裂開的星球”,還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嗎?至此,詩人的尋藥書寫,從彝族文化之藥的轉移到人類文明遺產之藥。

 

  長詩中,詩人列舉了諸多人物:阿多諾、卡德納爾、本雅明、茨威格、陶里亞蒂、帕索里尼、葛蘭西、胡安·魯爾福、塞薩爾·巴列霍、馬爾薩斯、葉賽寧、阿桑奇、安東尼奧·馬查多、里佐斯、哈貝馬斯、杰斐遜、奧威爾、大梵天、帕查卡馬克、萊特兄弟、亞當·密茨凱維奇,這一長串的人名,均是引領各國文學、政治、經濟、哲學、思想、文化各項事業進步的領袖人物,為人類文明進步做出了重要貢獻。從青銅到蒸汽機,從鐳到核,從飛機到航天,從計算機到互聯網……人類的智慧和創造成就了世界的文明與進步,也只有延續人類文明的遺產,才能拯救“裂開的星球”。減少碳排放、減少饑餓、減少戰爭和暴力……星球與人類命運與共,拯救星球就是拯救人類的生命、世界的未來。

 

  正是因為這一切,我們才望著落日贊嘆

  只有渴望那旅途的精彩與隨之可能置身的危險

  才會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明天的日出更加燦爛

 

  詩人將人類文明遺產當作治療“裂開的星球”良藥之時,再次以新冠肺炎疫情的反思書寫作為例證,進一步強有力地證明:人類面臨災難之際,需要人們心手相連、攜手戰斗,即通過“文化共同體”之藥,戰勝疫情和災難,最終將人類文明延續與傳承。

 

  此刻一場近距離的搏殺正在悲壯地展開

  不分國度、不分種族,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

  死神剛與我們擦肩而過,死神或許正把

  一個強健的男人打倒,也可能就在這個瞬間

  又摁倒了一個虛弱的婦女,被詛咒的死神

  已經用看不見的暴力殺死了成千上萬的人

  這其中有白人,有黑人,有黃種人,有孩子也有老人

  如果要發出一份戰爭宣戰書,哦!正在戰斗的人們

  我們將簽寫上這個共同的名字——全人類!

 

  “文化共同體”之藥對于詩人而言,不是空中樓閣,而是現實之花。人類文明是由各國人民共同創造、發展和傳承而來,對人類社會發展起到重要推動作用。“人類!從那以后你的文明史或許被中斷過/但這種中斷在時間長河里就是一個瞬間。”一方面,詩人從人類文明的歷時維度來談,“裂開的星球”之病在人類文明長河中,猶如一個瞬間、一朵浪花,或許中斷過文明,但這條文明長河生生不息一直將流淌向未來;另一方面,詩人從人類文明的縱時維度來看,在社會發展的每一個階段,都由各國人類創造了文明,這些文明和創造者都對人類社會進步做出了貢獻。在人類面臨災難和危機的當下,唯有攜手合作、攻堅克難,用“文化共同體”之藥來“靈魂附體”“治病療傷”,繼續創造人類新的文明。

 

  三、“裂開的星球”之生:世界明天會更好

 

  吉狄馬加曾說:“我想通過詩既能表達一個個體生命的獨特感受,同時它又能發出一個民族集體的聲音,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這一切都具有普遍的人類意義。”9 在彝族文化和中華文明哺育滋養下成長起來的吉狄馬加,并未停留于新冠疫情和人類災難的書寫,而是希冀通過詩歌發聲、傳遞正能量。“這是救贖自己的時候了,不能再有差錯,因為失誤/將意味著最后的毀滅。”詩人的發聲,不是空洞的政治說教,而是融入個人生命體驗、民族文化浸染以及國家認同鑄造的宣言。因此,長詩中關于“我”的各種選擇,成為最形象最具體的發聲內容。

 

  如果讓我選擇,我會選擇保護每一個生命,

  而不是用抽象的政治去詮釋所謂自由的含義。

  ……

  如果公眾的安全是由每一個人去構筑,

  那我會選擇對集體的服從而不是對抗。

  ……

  我尊重個人的權利,是基于尊重全部的人權,

  如果個人的權利,可以無端地傷害大眾的利益,

  那我會毫不留情地從人權的法典中拿走這些詞,

  但請相信,我會終其一生去捍衛真正的人權,

  而個體的權利更是需要保護的最神圣的部分。

 

  面對疫病的死亡威脅,每一個個體的鮮活生命都需要得到保護,詩人選擇保護生命、服從集體和捍衛人權。從個體生命到集體安全再到人類人權問題,詩人在個體付諸努力和行動之后,再次以詩歌的名義發出強有力的共同宣言:

 

  在此時,人類只有攜手合作

  才能跨過這道最黑暗的峽谷。

 

  病毒無情,人間有愛。疫情防控,不單是中國或者哪個國家的事務。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今天,任何試圖逃離或回避責任的政府和國家都無法保證人民的安全。在疫情肆虐,威脅人類健康和生命安全之時,只有世界各國人民攜起手來共抗疫情,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也才能早日戰勝疫情,恢復世界的安寧,維護人類社會秩序和延續人類文明。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各國共處同一個世界。“這個星球的未來不僅屬于你和我,還屬于所有的生命”。至此,詩人再次發出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呼聲,體現出長詩從彝族文化認同上升到中華民族認同再到人類命運共同體認同建構歷程的逐層遞進,即吉狄馬加詩歌的人類詩學與生命家園意識建構的過程。

彝族有悠久的詩學傳統,是一個用詩歌來思維的民族,在歷史上曾經產生過舉奢哲《彝族詩文論》、阿買妮《彝語詩律論》等著名詩人和詩歌理論著作,對后人的詩歌創作產生積極影響。彝族古籍文獻和畢摩祭祀經典常用五言詩歌體表達對世界的看法和人類未來的思考。從長詩的結構來看,吉狄馬加的寫作明顯受彝族傳統詩學的影響。長詩從疫情事件出發,對人類災難、人類創舉、人類文明等做了詩意書寫,有憤怒、責備、憐憫、希冀、呼吁,但均表達了詩人對人類未來充滿信心,堅信世界明天會變好的愿望。

 

  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但我知道這個世界將被改變

  是的!無論會發生什么,我都會執著而堅定地相信——

  太陽還會在明天升起,黎明的曙光依然如同愛人的眼睛

 

  善與惡并存,但善良終將戰勝邪惡。人類社會的進步和人類文明的發展,就是在一次次災難中前行而來。疫情終將過去,我們有理由和信心對未來生活充滿期待,世界的明天會更加美好。

 

  詩以載道,是中國詩學的傳統。作為人類文明的書寫者,吉狄馬加在《致讀者》中說:“要用詩歌去打破任何形式的壁壘和隔離,要為構建一個更加公平、合理和人道的世界做出我們的貢獻。”10 詩人的使命要關注社會現實,書寫真實世界,弘揚博愛、大愛精神,用詩歌的語言實現人類的交流對話。在經濟全球一體化的今天,面對未來還會出現的各種問題,人類只有同心同德、同心同向、同心同行,攜手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才能共建、共享美好的家園。這是吉狄馬加詩歌寫作的終極目標。他做到了,并且顯示出了榜樣的力量。

 

  至此,我們可以滿懷信心地回答道:是我們創造了星球,改變了這個星球,并向著美好的明天走去。

 

  作為人類社會文明書寫的長篇史詩,彝族詩人吉狄馬加的長詩《裂開的星球》關注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并延伸到對人類面臨的各種危機的反思。面對全球災難,詩人發出“是這個星球創造了我們/還是我們改變了這個星球?”的詩學之問和哲學之思,并用詩歌語言給出了詳盡答案。詩人對疫情的反思、對民族文化和人類文明的書寫,體現了詩人長詩創作的人類詩學和生命家園意識。長詩還再次倡導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體現出詩人的終極理想。詩人始終相信世界會越變越好,已經改變了的星球仍然是人類生生不息的生命和精神家園。長詩創作集現實性寫作、思想性發聲,以及寬闊的創作視野和宏大主題敘事,實現了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統一,呈現出民族風格、中華氣派和世界格局,具有較高的詩學價值和人類意義。

 

  注

  1 因各地彝語方言差異,云南稱為《阿魯舉熱》,貴州稱為《支嘎阿魯》,而四川稱為《支呷阿魯》,是創世史詩《勒俄特依》的主要組成部分。

  2 在彝族哲學思想中,先有東西南北四方,后又加入“小四方”(東北、西南、西北、東南),構成了“四方八面”的方位觀,即彝族“八方觀”思想。參見楚雄州彝族辭典編輯委員會編:《楚雄彝族自治州彝族辭典》,云南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305頁。

  3 云南省民族民間文學楚雄調查隊搜集整理翻譯:《梅葛》,云南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910頁。

  4[德]海德格爾著,郜元寶譯:《人,詩意地安居:海德格爾語要》,上海遠東出版社,2011年,第87頁。

  5 吉狄馬加、王雪瑛:《個體的呼喚、民族的聲音與人類的意義》,  《南方文壇》2017年第3期。

  6 馮元蔚譯:《勒俄特依》,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3137頁。

  7 云南省民族民間文學楚雄調查隊搜集整理翻譯:《梅葛》,云南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1214頁。

  8 耿占春:《一個族群的詩歌記憶》,《文學評論》2008年第2期。

  9 吉狄馬加、王雪瑛:  《個體的呼喚、民族的聲音與人類的意義——關于吉狄馬加詩歌創作的對話》,《南方文壇》2017年第3期。

  10 吉狄馬加:《致讀者》,《十月》2020年第4期。

 

  作者簡介

 

  劉建波,彝族,云南楚雄人,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中央民族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彝族文學與文化。

 

  馬紹璽,回族,云南騰沖人,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 主要從事少數民族詩歌評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

 

作者:劉建波  馬紹璽

來源:中詩網

https://mp.weixin.qq.com/s/3juMjOnycGnqseRadL4C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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