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詩人”身份應在“翻譯者”身份之后
——第三屆翻譯家主題研討會·中非詩人圓桌會議暨詩歌的跨語言翻譯與交流
施施然
在很多人的認識中,相對于非洲詩歌,可能政治和風景意義上的非洲,更令我們所熟悉。事實上,非洲詩歌也是一個有力的存在。尤其在當下,中非關系延續六十年前的外交基礎,再次進入地緣政治大格局,與此同時,非洲詩歌像非洲的美景一樣,伴隨著熱帶雨林與熱帶沙漠的迷人氣息,絡繹而來。有評論家認為非洲詩歌是“強勁有力”的,我非常贊同。對于非洲詩人的詩,我讀得比較多的,是2021年度的諾獎得主、詩人沃萊.索因卡的作品。他的詩向世界講述了一個遙遠民族的野性,苦難,以及令人尊敬的不屈,讀來直擊心靈。
此外,我在網絡上還讀到非洲女詩人阿約的詩,以及南非詩人布萊滕巴赫的詩,包括此次來中國參加首屆國際青春詩會的南非青年詩人們的作品。他們在詩中展現出來的鮮活個性下,隱隱透出來的痛感,使我仿佛身臨其境般置身于非洲的詩歌現場。
說起來,我與北非頗有一些緣分。2016年,我曾前往埃及旅行。穿越浩瀚的撒哈拉沙漠,游覽藍寶石般美麗的紅海,近身撫摸神秘古老的金字塔、斯芬克司獅身人像。行走在開羅老城古樸的街道上,我感覺自己仿佛穿越在電影當中。
在埃及博物館參觀完法老文化遺跡后,發生了一件現在想來都很奇怪的事情:就在我和同伴準備下樓走出博物館的時候,突然從樓下上來一群青少年,走在前面的兩個少年看見我,猛得停下來,一邊向我靠近一邊用阿拉伯語說著什么,純真的眼神里滿是羞怯和驚奇,我明白他們是想和我合影,就大方地同意了。沒想到,聚攏過來的青年越來越多,有男有女。大致拍完一伙人,我趕緊抽身下樓,結果,迎面又上來一群人,同樣驚奇地看著我,也來排隊合影。我有點無功受祿的感覺,不知他們是否將我錯認成了什么人?那么多中國游客,他們為何只來關注我?
更奇怪的,剛走出博物館大門,門口的石臺階上本來臥著一群流浪貓,看見我后,一下都立起身圍上來,其中一只橘貓豎起尾巴緊貼著我打轉,嘴里還喵喵叫著,如同剛才圍過來拍合影的人群。同行的女詩人布非步在一邊都看呆了,將這些瞬間用手機拍了下來。我們都看不懂這些舉動的表象下面藏著什么冥冥中的秘密。那些埃及少年和貓,都仿佛有將我從人群中認出來的異樣感 。回國后,我寫下一首《埃及博物館的貓》,作為紀念。
2019年,埃及的青年翻譯家、漢學家米拉.艾哈邁德翻譯了我的詩歌,后又與我做過一個訪談,和我的繪畫作品一起,發表在埃及和阿拉伯語雜志及報紙上。因為這一系列的巧合及友誼的紐帶,我對非洲詩歌葆有一種別樣的親切感。
關于詩歌的跨語言翻譯,有一種說法,叫“詩不可譯”,或者“只有詩人才能譯好一首詩”。但詩人帕斯卻認為:“實際上,詩人成為好譯者的情況寥寥無幾。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幾乎總是利用他人的詩歌作為出發點來創作自己的詩歌”。這聽上去很好笑,但當你仔細觀察,似乎又確實存在這樣一部分事實。我自己就見證過一位我非常欣賞的詩人,將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詩,翻譯成了他自己的風格,在語言和詩意的呈現上,反而不及那位并不寫詩的原譯者。
由此可見,跨語言翻譯過程中,首先應該遵循原作者的語言習慣、性格特征、生平背景,以及他所在國家的宗教文化語境,包括性別的差異。這工作背后是翻譯者對被翻譯者的深入閱讀、思考與理解。如此,才能保證翻譯過來的是另外一個人寫的東西。當然,對文字與語言的敏感,需要天賦,詩人本身具備這種優勢,但在翻譯中,“詩人”身份應該退居在“翻譯者”身份之后。
2024.9.11
施施然,本名袁詩萍,詩人,畫家,主編《中國女詩人詩選》,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詩集《隱身飛行》《唯有黑暗使靈魂溢出》《走在民國的街道上》等5部,曾榮獲中國十大女詩人獎、河北省政府文藝振興獎、中國長詩獎、《現代青年》當代青年詩人獎等,詩作被譯介到英、日、法、瑞典、羅馬尼亞及阿拉伯多國報刊。
埃及博物館的貓
施施然
它披掛金黃斑斕毛皮
在博物館出口石階上
莊嚴地來回踱步。當我從地下石宮
法老木乃伊純金裹身的氣味和
后妃們鑲嵌珠寶的首飾、權杖中
走出,它突然停下
與我對視,并迅速沖過來
親昵地摩擦我的手臂
它瘦而硬的頭顱抵住我,尾巴
有力地豎起。眼神嫵媚。利爪狂野
它聳起光滑如緞的身軀,用力貼緊我
游走,呢喃,使我在驚詫中
感受到被愛。它在阿拉伯語境中
回應我的漢語。建筑物恢宏的陰影外
喵聲穿透了四千年沉默
我想,我大概知道
它為何從人群中走近我,或許
與我從世界的另一端走向這里
是同一種力量
2016.11.16
作者:施施然
來源:女詩人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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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