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狀態叫豐富的安靜
郭松
在而今這個喧囂的社會,能夠保持安靜難能可貴,能夠保持豐富的安靜更難能可貴。
豐富的安靜是,既不受外界干擾,又保持內在成長;外在表現為,遠離喧鬧與功利,保持環境的寧靜或心境的平和;內在特質為,精神世界的充實,思想情感的豐盈。
從喧鬧的塵世中抽身出來,給自己一些獨處的時間,放下一些沒必要的東西,利用這段時間靜下心來,做一些自己喜愛的事情,比如讀書、寫作、書法,繪畫、冥想、發呆等。
《道德經》里說:“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輕則失根,躁則失君。”一個人,若想有所得、有所成,離不開一個“靜”字。安靜,是因為擺脫了外在虛名浮利;豐富,是因為擁有了內在精神世界。“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只有心安靜,才能抵御紛擾;只有心空靈,才能容納萬物。
萬物靜觀皆自得,豐富的安靜,是最為深厚的修行。“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古詩描繪的,不光是情景,還是心態。捧著一本書,如果心不靜,怎么讀也讀不進,更不用說領會。只有心靜下來,人的感官才是靈的。
一個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的人,必定總是處在心猿意馬的狀態。曾國藩說:“人心能靜,雖萬變紛紜亦澄然無事。靜在心,不在境。”清閑無事,坐臥隨心,雖淡飯粗衣,卻有一段佳趣;紛擾不寧,憂患纏身,雖錦衣玉食,卻覺萬般愁苦。
竊以為,所謂幸福的生活,大都是安靜的生活,因為只有在安靜的氣氛中,才能得到真正的人生樂趣。安靜的起點是讓心靈放空,不受欲望的牽纏,拋開固有的偏見,在滾滾紅塵中,守住一片清涼,享受一份愜意。
人于靜中得神機,豐富的安靜,是一種拋開世俗、撇開浮躁的力量。有了它,便可以每臨大事有靜氣,便聽不到外界的吵鬧嘈雜,便能忍得孤寂、受得清苦、看穿陷阱、看淡誘惑。“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陶淵明一生兩次出仕,一次是江州祭酒,一次是彭澤縣令。他討厭官場的迎來送往,討厭對上級的卑躬屈膝,最終選擇回歸田園。“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他反省自己的過去,名利官場不是心之所向,也不是證明價值的唯一途徑。 回到田園,耕讀為業,寫詩自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歷史上少了一個小官,卻多了一個大詩人。
人活一輩子,要想留點東西,要想有點價值,就得避開社會的喧囂,拒絕外界的誘惑,祛除內心的焦躁,靜下心定下神,認認真真、聚精會神地做點事,不要被外界的喧囂浮躁裹挾。內心豐富而安靜,才有精神的蓬勃與蔥蘢。
《大學》里說:“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有了靜的底色,才有達的境界、定的氣質、和的格調,才能讓人脫俗雅致。能夠保持內心的寧靜,是大家風范,也是常人能力所及。讓寧靜成為常態,可以專心致志,擁有對抗未知的能力。
每個人在某個階段,是需要某種熱鬧的。那時候,飽漲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尋找一條河道,確定一個流向。但是,一個人不能總停留在這個階段。隨著社會的發展,世界越來越喧鬧,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人卻越來越安靜。當然,安靜不是靜止,不是封閉如井中的死水,而是猶如浩渺的湖泊,湖中的水一直在流轉,而湖的深邃,使湖面寂靜如鏡。豐富的安靜,是擺脫了外界虛名浮利的誘惑,看開了紛繁塵事的牽絆,放下了生活苦與累的糾纏,專注于內心世界的一種豐盈。
清朝時期,有次乾隆皇帝下江南,在鎮江金山寺,他曾問高僧法磐:長江之中大船來來往往,一天到底要過多少只船?法磐回答:只有兩條船,一條為名,一條為利。自古以來,無論貧富貴賤,都免不了要和名利打交道。只是,對待名利,不同的態度和取舍,暗示不同的人生。有人終日奔波勞累,忙忙碌碌追逐名利,到最后卻淪為物欲的奴隸,于燈紅酒綠的繁華浮躁里,于炫人耳目的名利誘惑里,猶如困于金銀筑起的枷鎖,動彈不得,也呼吸不了。有的人,卻能擺脫物質誘惑,掙脫名利枷鎖,泰然看待一切虛名浮利,安心享受內心的那片凈土。
《道德經》里說:“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堵塞貪念的孔穴,關閉欲望的大門,終生都不會被是非煩惱所困擾;而一旦打開貪念之穴和欲望之門,如洪水猛獸般的貪欲,將會讓人一生都不得安寧。嘗盡人間百味,看遍世事繁華,終會發現,最美的是看開了紛紜世事纏繞的那種身的輕松,是擺脫了虛名浮利誘惑的那種心的寧靜。
豐富的安靜,是追求內心豐盈,生活素簡。“心為物役,道所不載。”一個人,心若被繁重的外物牽絆奴役,人生就會變得疲憊不堪,因為生命之舟,終究無法承載太多的東西。能于紛繁復雜的世界里,看淡身外之物,靜下心來去追求內心豐盈,生活素簡的人,才是真正有境界的人。
美國作家梭羅,生活在一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那個時候,許多人忙著做官,忙著觥籌交錯和追逐更多的物質。但梭羅向往精神的富足,只想尋找一個清凈安寧的場所,安置自己豐潤的靈魂。他提起一把斧子,跑進瓦爾登湖畔的森林,自己動手搭建了簡陋的房屋,自耕自食,過起了簡樸的隱居生活。每天打魚,種豆,欣賞漂亮的湖水,傾聽悅耳的鳥鳴,靜心思考,安心寫作。在優美的湖光山色中,于清新的碧水翠竹間,他為世界奉獻出堪稱圣書的《瓦爾登湖》。
人,只有放棄多余的無用之物,堅持簡單淳樸的生活,保持精神世界的恬靜富足,才能真正享受內心的輕松愉悅。正如《增廣賢文》所說:“家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廣廈千間,夜眠僅需六尺。”背負太多的東西,往往猶如鑄造了一副金銀的鐐銬,只能成為壓垮身心的累贅,除此之外并無他用。于喧囂的世界中,舍棄欲望的捆綁,放下繁復的累贅,為心靈騰出一處僻靜的凈土,是一種淡到極致的追求。人,越往后就越發現,生活素簡,內心豐盈,才是一種境界。
豐富的安靜,是懂得獨處的魅力。世人大都愛熱鬧,學者、作家卻偏喜安靜。比如周國平,記者采訪,電視亮相,大學講座之類,他始終不能習慣,總是盡量推辭,有時盛情難卻答應了,結果多半也是后悔。他說,每天在家里讀書和寫作,外面各種熱鬧的圈子和聚會都與我無關,我和妻子女兒一起品嘗著普通的人間親情,外面各種尋歡作樂的場所和玩意都和我無關,我對這樣的日子很滿意,因為我的心境是安靜的。在他看來,告別外界喧擾,尋得內心清凈的獨處,是比外出交際更為重要的能力。
跟周國平一樣,喜歡安安靜靜享受獨處的,還有錢鐘書先生。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他,名與利于他皆是唾手可得之物,然而他卻向來拒絕采訪,只于他小小書房中守得內心的清凈,外面歡騰的喧鬧,通通住不進他的心里。閑暇時分,他要么跟妻子楊絳于詩詞歌賦里笑談人生,要么一個人安心創作。不浮躁的背后,是一顆沉靜下來的心,是于獨處時光里回歸自我,充實自己的一種智慧。
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說:幾乎我們所有的痛苦,都是來自我們不善于在房間里獨處。生活越來越繁瑣,世界越來越喧囂,有人在萬人歡騰中依然內心空虛,有人在起哄的熱鬧里仍然心靈孤獨,喧嘩背后,有無處安放的靈魂,笑聲背后,有不為人知的悲苦。而獨處,似乎成了熱鬧背后的一劑良藥,讓浮于空中的孤寂靈魂落地生根,開出碩大的花朵。能靜下心來享受獨處的人,不是另類不合群,而是懂得收起浮躁的心,卸下虛假的面具,真正做回自己,整合自己,享受心靈上的平靜。
人的一生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像是一口井,平靜而又單調;第二個階段如同急流,奔騰起伏又動蕩不寧;第三個階段像是一片湖泊,湖中的水一直在流轉,而湖的深邃讓湖面寂靜如鏡。由平靜單調,到奔騰動蕩,再到如今的豐富又安靜,不禁讓人明白,人活一輩子,終究要歸于平靜。于平靜中放下急功近利的浮躁之心,放下肆意生長的欲望,尋得內心的富足,于安靜中放下迷茫焦慮的情緒,感受品味生活,才是一種境界。
香港作家梁文道說:這是一個急躁而喧囂的時代,我們就像住在一個鬧騰騰的房子里,每一個人都放大了喉嚨喊叫。為了讓他們聽到我們說的話,我們只好比他們還大聲。沒有人知道別人到底在講什么。其實很多時候,安靜是比喧囂更具閃閃發光的力量。與其忙著趁熱鬧,趕著隨大流,不如給自己的心靈留出一片靜謐閑雅之地,豐富地安靜著,在安靜之中,感受熱鬧背后無限廣袤的世界。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散文選刊》簽約作家,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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