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奔騰驚四座,戰馬嘶鳴撼人心
(外三篇)
——聽單丹峰老師一堂精彩的二胡課有感
作者:程婧
北方的晚秋,雨絲如織,天幕低垂,仿佛被時光浸染的灰綢輕輕覆蓋。細雨無聲,在枯葉上點染出深深淺淺的印記,街道泛著水光,倒映出這個季節特有的清寂。寒意隨風潛入衣襟,我匆匆回家,在手機熒熒微光里,開啟了一場與二胡的邂逅。
隔屏相望,單老師端坐琴前,身形清癯如修竹臨風。眉宇間既有一份溫雅之氣,又暗含藝術家的執著與堅韌。雙目澄澈如秋水,專注凝視琴弦時,仿佛能洞見每個音符中流淌的情感脈絡。鼻梁挺秀,勾勒出側影的輪廓;唇角微揚時,便漾開溫潤如玉的笑意。雙鬢雖浸染霜華,卻不掩其氣度非凡之韻,舉手投足間盡顯歷經歲月淬煉后的淡定與從容。
他的講解如清泉漱石,將艱深的樂理化作可觸可感的意象。聲音時而如月光流淌,溫潤綿長;時而如金石相擊,清越鏗鏘。最感動我的一句話是“只要你們不離,我就不棄,永遠做你們的老師”,簡單的表達卻承載著一位老師對學生最深沉的信諾和擔當情懷。這樣的老師,是學員之幸,是社會之需。
初入云端課堂,我這個對胡琴一無所知的門外漢,竟被那把素木為身、蛇皮為面的二胡攝住了心神。老師信手一撥,琴音乍起,如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間暈開一個世界。那清亮中帶著微妙的音色,仿佛從時光深處迤邐而來,勾起歌曲中所蘊含的一個民族在歷史長河中積淀下來的深沉而復雜的情感記憶。
漸漸地,我懂得了二胡的精魂不在其形,而在弦弓之音。單老師讓我領悟到:音樂不是冰冷的符號堆砌,而是以呼吸為節、以心跳為拍的生命律動。當琴弓輕觸琴弦,便是一場靈魂的私語。
聆聽間,我仿佛看見音波在空氣中蕩開漣漪——高音如飛鳥掠云,低音似潛蛟入淵;強時若驚濤拍岸,弱時又像落英拂水。這讓我明白,原來,音樂是可感觸的風景,是心與心之間最直接的共鳴。
老師的右手運弓如行云流水,左手在弦上起舞,每一次揉弦都似嘆息,每一次滑動都如低語。特別在裝飾音的處理上,既保留了古調的韻味,又注入了現代的氣息。這讓我明白:技法不過是渡河之舟,真正要抵達的,是那片叫做“意境”的彼岸。最高妙的藝術,其實就是情至深處的自然流淌。
這堂課如春風化雨,讓我學會了在音律中捕捉情感的脈絡,懂得了基本功是藝術之根本,更感受到了千年樂魂在絲弦上的延續。
我忽然頓悟,撫琴不只是在演奏樂器,而是在與古老的文明對話。每一次按弦,都是在叩響歷史的大門;每一曲演奏,都是和古圣先賢的心靈交流。單老師高超的演奏讓樂曲的喜怒哀樂在一把胡琴上得到最熨帖的表達。一曲《二泉映月》,勾勒的不是月光下的清泉,而是命運坎坷中沉淀出的孤高月魂;一首《賽馬》,描繪的不是萬馬奔騰的場面,而是草原上洋溢的歡騰氣息。
民族音樂是流淌在我們血脈深處的文化基因,是祖先留給我們的有聲瑰寶。在傳承的道路上,單老師守正創新,敢于探索,他以當代審美情趣重新詮釋傳統并在創新中激活傳統的生命力。這種既扎根泥土又仰望星空的實踐,讓民族音樂不再是博物館里的標本,而成為生生不息的活水,老師以琴為筆,蘸取傳統的墨,卻在現代的宣紙上繪出全新的畫卷,讓世界聽見了中國聲音既古老又年輕的獨特魅力。這雙向的努力,正是對文明最好的禮敬——守其魂而創其形,傳其神而開新境。
這堂二胡課,于我不僅是音樂的啟蒙,更是審美的蘇醒。作為一個初涉琴弦的新手,我既沉醉于民樂的無邊風月,也對未來滿懷憧憬。我仿佛聽見,千年琴韻正穿越時空長廊,在新時代的蒼穹下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華。
茶韻丹青里的詩意人生
——仲秋“南園”茶話會感懷
南園,是莊浪書畫家“半閑堂齋人”田自立先生的一方精神凈土。它坐落于水洛鎮西關村原糧食局舊址,雖名為茶園,實則是一座遺世獨立的精神棲所。穿過細雨濡濕的石板小徑,推開虛掩的木門,仿佛一步跨入了世外桃源。園子雖小,卻處處可見主人的匠心獨運。
園內布局別具一格:西側是一畦生機盎然的菜圃,東邊是一座敞棚畫廊,北面三間畫室靜立。院心一盆睡蓮猶存夏日的余韻,四周高樓環抱,古韻今風,相映成趣。秋風輕拂籬笆上的藤蔓,番茄葉如綠綢慢舞,那飽滿的青綠里,蘊藏著生命從青澀走向醇紅的全部秘密,宛若一句未出口的誓言,溫潤而堅定。園中豆莢與葡萄藤競相攀緣,菊花開得從容不迫,處處可感“修竹氣同賢者靜,春山情若故人長”的意境。
畫廊與茶室相連,檐下雨簾如織。棚內炭火正紅,泥爐上的老鐵壺“噗噗”吐著白汽。田老師與弟子殷勤待客,清茶、瓜子、餅子一一奉上。雨聲、壺聲與滿室墨香、茶香交織成獨特的韻律,幾位老友在這氤氳氛圍中暢敘幽情。
雖不敢妄評“半閑堂齋人”的畫作,但其作品確實令人動容。他的藝術根植于梯田大地,卻生發出清雅曠達的文人情懷。筆墨間既有北地的樸拙雄健,皴擦處可見山河風骨;又有南宗的靈動蘊藉,渲染中透著云水襟懷。他筆下的山水從不徒具其形,而是在寫心、寫情、寫千年文脈的綿延。一草一木、一丘一壑,乃至一鳥一獸、一撇一捺,都飽含對故土的深情與“天地入吾廬”的文化自信,在尺素間構建出可供心靈棲居的詩意世界。
棚廊下懸掛的山水、花鳥畫作,在雨意浸潤下更顯空靈。這些筆墨讓我頓悟:藝術與人生何其相似,都需在厚重與輕盈、堅守與超脫間尋得平衡。觀賞畫中的勁竹險峰,俗世浮躁仿佛被雨水與墨色滌蕩,心境漸趨清明。
“這雨,這茶,這畫,便是人生最好的注腳。”大家談興正濃時,田園派畫家田野先生翩然而至。半閑堂齋主人遞煙奉茶,他幽默地說:“煙似往事,點燃一瞬,余味繞指;茶如人生,初嘗苦澀,回甘悠長。”他的加入讓茶話氣氛愈加熱烈。朱曉春老師也感慨道:“人生意義何在?若只盯著眼前得失,便如坐洞觀影、坐井觀天。看看園中花草、窗外山水——菜蔬飽腹是生計,花竹悅性是雅趣,筆墨抒懷是傳承。三者兼備,人生方得圓滿。”
半閑堂齋主人微笑道:“我所謂的半閑,并非真閑散,而是在忙碌中尋得一份從容。我們在此品茶論道,不是避世,而是為了更好地入世。其實,家國情懷不是虛空口號,它就在這一草一木間。倘若大家懂得欣賞菜葉的生機、竹子的氣節、畫作的神韻,便是懂得了腳下土地的深厚。愛惜它們,就是愛惜文化根脈;傳承發揚,便是對家國最樸實的一種擔當。”
這番話令我深思:原來文人的擔當,不必盡是廟堂之上的慷慨陳詞,更可以化為生活態度與文化實踐——是先生“為山河立傳”的筆墨,是方寸南園中構筑的精神堡壘。他將莊浪人骨子里的堅韌樸實,融入風雅傳統,讓文化不再是書本上的鉛字,而是可觸、可感、可品的生活本身。
雨聲漸漸稀疏,茶水仍在沸騰。話題從筆墨談到農事,從古賢論及今人,始終圍繞著同一個主題:如何在變動不居的世界里安頓心靈,肩負起文化傳承的使命。
茶盡人未散,墨淡句猶香。稀疏的雨滴落在南園的黛瓦上,發出清堅如棋子落枰般的脆響,旋即順檐流下。雨水洗凈塵囂,將空氣濾得清冽如醴,混合著濕土與石榴花的幽香,吸一口,肺腑透涼。菜葉上的水珠晶瑩剔透,竹梢雨滴偶爾滑落,在那扇老石磨上同樣擊出清脆微響。畫廊里的紙墨在清新空氣中更顯鮮活,畫中嶙峋山巒、疏朗枝干,仿佛在訴說:生命的本相,在于刪繁就簡。
傍晚辭別時,心中已被這半日的清談與景致填得滿滿。回望南園,它靜立在雨后初霽的微光里,如一枚溫潤的印章,鈐在莊浪深厚的黃土地上。印章所刻,是不慌不忙的從容,是根植傳統又面向未來的生命力。
當繪畫和古韻在南園相遇的時候,它承載的不僅僅是一種記憶,更是一種向上的力量。今天我們從這園中帶走的不只是一身茶香墨韻,更是一粒種子——一粒關于如何生活、如何樹立擔當精神的種子,它將在心田里靜靜生長,教我在不完美的世界中活出生命的圓滿,在平凡的崗位上踐行不平凡的擔當。這,或許就是我從青澀走向成熟最珍貴的領悟。
我要去上寨
——一場奔赴山河與先祖的朝圣之旅
連日的秋雨,淅淅瀝瀝,下得人心煩,我剛準備學一會五線譜,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一條關于馬宇龍的新歌《我要去上寨》的鏈接彈出,輕觸播放,便被那《詩經》般復沓的語言節奏與深沉的情感表達所吸引。這不僅僅是一首關于“行走”的歌曲,更是一場用車輪丈量土地、以心靈叩問歷史的朝圣之旅。
歌名“我要開車去上寨”已昭示全篇主旨。莊浪,這座古城,曾是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承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而“朝那湫”作為黃土高原上罕見的高山湖泊,素有“關山天池”之稱,更是秦至漢代的國家祭祀圣地,與黃河、漢水同列為祀典,成為龍神與水神信仰的神圣祭壇。因此,“上寨”不只是一個地理名稱,更是承載數千年中華祭祀文明的精神高地,是召喚當代游子回歸的文化原鄉。
“我要開車去上寨”中,“開車”這一現代出行方式與古老的地理坐標“上寨”形成鮮明對照,巧妙搭建起現代聽眾與遠古文明之間的情感橋梁。一個“要”字,既彰顯行動的決意,更暗含血脈與文化深處的召喚。
“行走千萬里”既是實際旅途的寫照,更具深刻的象征意義。它既指向華夏兒女在歷史長河中遷徙繁衍的集體記憶,也隱喻個體在現世奔忙的精神歷程。這萬里行程的終點,始終指向共同的文化源頭——朝那湫。
“高山有先祖”堪稱全曲的點睛之筆。這里的“高山”既實指莊浪的桃木山,也象征著崇高與永恒的精神意象。“先祖”一詞意蘊豐厚,既指血脈相承的祖先,更涵蓋在這片土地上開創文明、在“朝那湫”畔祭祀天地、祈求國泰民安的先賢,他們是整個華夏民族的集體記憶與文化根基。這首歌詞將個人旅程升華為與歷史、與先祖的宏大對話,傳遞出“吾土在茲,吾祖在上”的深沉認同。
在音樂表現上,歌曲以蒼涼悠遠的西北民謠為基調,融入傳統音樂元素,旋律如黃土高原的溝壑般寬廣綿長。歌手質樸低沉的音色,以敘事般的吟唱強化了這場“朝圣”的莊重感與歷史厚度。
《我要開車去上寨》的情感內核,遠比田園牧歌的逃離更為深沉。在全球化浪潮與城市化進程持續消解個體認同的當下,這首歌為我們清晰指明了一條“文化回鄉”之路——這趟旅程無關地理遷徙,其真正內涵是尋找一個能讓心靈安放、讓人得以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車輪滾滾,載著我們駛向的不僅是遠方,更是時間深處的歷史脈動。
這不僅僅是一首歌唱莊浪、禮贊朝那湫的作品,更是唱給所有在血脈中流淌中華文明基因的當代人的深情告白。它讓我們聽見:山高水長,祖靈猶在;驅車萬里,終為歸心。
在泛黃的卷宗中觸摸歷史的溫度
——參與“民國時期重點檔案”著錄的感悟
2016年秋,我有幸被聘為某市檔案館民國時期重點檔案編目員。8月16日清晨,我冒著傾盆大雨踏上了打工之路。辦理完簡單手續后,管理員遞來一本民國司法檔案,領導叮囑我:“題名要精煉準確,要叫醒。”這個陌生的要求讓我心生忐忑。
我打開近百年前的卷宗,豎排的毛筆行草、灰薄的宣紙、特殊的氣味,以及無標點的行文,讓我一時間不知所措。是堅持還是離開?迫于生計,我選擇了留下。這一留,便是將近六年的打工生涯。
該館民國時期的館藏檔案分為司法和文書兩類,我負責的是司法類,需要完成23個專業項目的著錄。這項工作要求編目員必須具備政、史、地、語言文字等多學科知識,更要熟悉1912至1949年間的政權更迭、社會變革與司法制度。從辨別“汪偽政權”與國民政府法律文書的差異,到解讀半文半白話的專業術語;從辨識行草筆跡、民國異體字,到理解“永佃權”與“田皮田骨”的習俗沖突——每份檔案都是對專業素養的考驗。
著錄員需兼具“匠人”的細致與“學者”的洞察,方能讓沉睡的檔案真正成為研究近代中國法治進程的“活化石”。
在工作中,我隨時做筆記,有疑問及時查閱資料或咨詢指導老師。在此,我要特別感謝趙曉玲、牟雅娜等幾位主任的耐心指導。著錄,是一場與歷史的對話,有笑聲也有淚水。那些泛黃的卷宗、斑駁的墨跡、鮮紅的契約、褶皺的庭審筆錄、刺鼻的霉味,不僅承載著百年前司法制度的嬗變軌跡,更凝固著普通人的悲歡離合與時代洪流的激蕩回響。
當我的指尖輕觸紙頁時,仿佛聽見舊時法庭上的爭辯聲、哭泣聲、窯洞市井的嘆息聲,以及中國近代法治蹣跚學步的足音。這些碎片中隱藏的法治圖景、土地制度、婚姻狀況,以及庭審筆錄中律師的抗辯與民眾“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的激憤情緒交織,無不折射出司法獨立在戰時體制下的脆弱性。
最觸動我的是一份離婚判決書。妻子以“不堪夫家虐待”為由起訴,法官卻以“婦道從一而終”為由駁回。妻子不服判決,二次上訴,要求法醫鑒定,保長出面調停……這些細節不僅揭示了法律條文與民間習俗的拉鋸,更展現了一個時代女性在司法夾縫中艱難求存、勇于抗爭的社會縮影。
我所著錄的3700多案卷,絕大部分涉及土地、婚姻、債務等,與當下案由基本相似。我恍然大悟:司法檔案的價值不僅在于記錄制度的演進,更在于承載永恒的人性訴求——對公平的渴望、對尊嚴的堅守、對生存的掙扎,始終是司法文明最原始的驅動力。
編目不是將歷史封存于密集架,而是要讓檔案發揮存史、資政、育人的作用;要讓百年司法實踐的血脈,繼續流淌在當代法治建設的肌理之中。數字化不只是數據的搬運,更需著錄者立足社會土壤,深入理解并挖掘歷史語境,準確無誤地還原歷史原貌,從故紙堆中細心觸摸歷史的溫度,為未來埋下伏筆,做好文明基因的續寫者。
庫里乾坤大,卷中日月長。此刻我終于明白,領導所說的“叫醒”,從不是簡單的精煉,而是讓冰冷的條文還原成鮮活的場景,讓模糊的名字重獲生命,讓百年前的司法實踐與人性訴求在當代的編碼體系中再度呼吸。這些檔案從密集架上的“故紙”,變成了照見法治演進的“活化石”,更成了連接過去與現在的紐帶。
五年多時間里,我經歷了三次省級培訓與無數個挑燈夜戰。通過學習上百種古代公文,研究錢幣、郵票等歷史物件,我逐步掌握了紀年換算、古地名考證等知識。2021年3月,我終于如期完成了全部著錄任務。
當最后一本卷宗被裝入精美的盒子,我拖著疲倦的身軀走出玻璃門,夕陽正透過單位后花園的丁香樹灑向庫房側窗。那些曾經被遺忘的名字與故事,終于在現代編碼體系中獲得新生。汗水與淚水交織成一種莫名的情緒,如涼風輕撫,不留痕跡卻時時泛著漣漪。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初來這里時領導叮嚀的“題名要叫醒”的深刻含義。
庫里乾坤藏歲月,卷中日月照今人。鼻尖仍縈繞著卷宗的特殊氣味,指尖還留存著宣紙的觸感——那是3700多卷司法檔案的溫度,是歷史與現實的對話,更是我六年堅守的最好見證。那些被“叫醒”的故事,終將化作滋養當代法治的養分,而我們這些著錄者,不過是文明基因的傳遞者,在指尖的觸碰間,讓歷史的溫度永遠發熱發光。
作者簡介:程婧,甘肅平涼莊浪人,1972年生,大學文化。甘肅省詩詞學會會員,參與黨史編纂和檔案整理著錄工作數年;作品散見于省內外報刊雜志及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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