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的記憶
作者:安玉琦
在沂蒙革命老區,有個叫椿樹溝的村莊,建起一座以煎餅為主題的“文博館”。它將這方獨特的飲食文化與厚重的紅色記憶,精心編織成一幅波瀾壯闊的歲月長卷。當我踏入館內,麥香裹挾著歷史的醇厚撲面而來,恍惚間,時光在石磨與鏊子的光影里流轉著古老的傳說與動人的紅色故事…….
首先映入眼簾的“鏊上乾坤大,餅中日月長”,這幅掛在博物館門楣的楹聯,道盡煎餅與土地的血脈交融。傳說上古時期,女媧補天累極,將五色石碎屑撒入人間,化作正月初七的薄餅。先民們在篝火上架起石板,將谷物磨漿烙成圓餅,那升騰的熱氣里,藏著對天地最初的敬畏。《齊民要術》記載的“水引馎饦”,或許正是煎餅的雛形,直到清代蒲松齡在《煎餅賦》中為它立傳:“圓如望月,大如銅鉦,薄似剡溪之紙,色似黃鶴之翎”,那“溲合料豆,磨如膠餳”的記述 ,恰如一幅工筆畫,將椿樹溝至今沿用的古法工藝定格在文字里。
進來文博館,最引人矚目的是那些不同年代的鏊子:明代的鑄鐵鏊子刻著祥云紋,清代的石鏊子留有煙熏痕跡,抗戰時期的鐵皮鏊子帶著彈孔……最令人感動的是一塊發黑的煎餅殘片,那是從犧牲戰士的口袋里找到的,八十年過去,麥香散盡了,可那褶皺里,仿佛還能聽見“為了新中國——沖啊!”與敵人的廝殺聲……
不錯,在這片紅色沃土上,煎餅早已超越了果腹之物的范疇,已然成為家國情懷的厚重承載。1942年麥收時節,陳毅司令員與戰士們圍坐在一起,同吃煎餅卷大蔥。那簡樸而又溫馨的場景,被編入快板書傳唱至今。“吃煎餅,卷大蔥”,這質樸的鄉音,宛如一首激昂的戰歌,飽含著革命者“有飯吃就是幸福生活”的樂觀精神。在那艱苦卓絕的戰爭年代,他們以煎餅為食,以堅定的信念為劍,披荊斬棘,為了國家的獨立和民族的解放而奮勇前行。
尤其是孟良崮戰役的炮火,又將煎餅與紅色記憶完成了血脈交融。1947年5月,煙莊村的沂蒙六姐妹挺身而出,在“男人上戰場,婦女頂半邊天”的口號中挑起支前重擔,兩天內將5000斤糧食化作煎餅的任務,落在了八十余名婦女肩上——她們躲著敵機轟炸召回鄉親,在油燈下碾谷磨糊,鏊子旁的火光熬紅了雙眼。伊淑英身懷六甲仍翻山越嶺送給養;冀貞蘭帶領姐妹倆抬著百斤彈藥闖火線,手上的水泡挑破了又起,腿上的麻繩磨出了血痕。半個月里,她們在戰火紛飛中穿梭的身影,如同夜空中最閃亮的星辰,驅散了戰爭的陰霾,將15萬斤煎餅順著山道送往前線。陳毅元帥感念其誠,親賜“沂蒙六姐妹”之名,從此使得煎餅也烙上了烽火的紅色印記。
是啊,那一張張香品品的煎餅,不僅是戰士們的能量補給,更是沂蒙人民對革命事業無私奉獻的見證。她們用柔嫩的肩膀扛起了責任,將“紅嫂精神”深深地烙進了歷史的豐碑,也成為沂蒙大地上永不磨滅的精神坐標。
所以,“俎豆猶古法”,椿樹溝人至今仍虔誠地沿用著祖輩流傳下來的手藝。當清晨第一縷晨光熹微地灑在山村,石磨轉動的吱呀聲便如同悠揚的晨鐘,喚醒了沉睡的山村。五谷雜糧在石碾下歡快地跳躍、融合,化作金黃而細膩的面糊。隨后,那面糊被均勻地涂抹在鏊子上,瞬間,熱氣騰騰地升騰起來,氤氳成最溫暖、最動人的煙火氣。這種傳承千年的發酵技藝,宛如一位神奇的魔法師,讓煎餅兼具麥香的醇厚與雜糧的清甜。它不僅是一種美食,而且成為《舌尖上的中國》里最令人動容的味覺符號,吸引著無數人探尋沂蒙飲食文化的奧秘。
由此,我駐足文博館的廣場良久,輕柔的山風送來遠處隱約的磨盤聲,仿佛是時光的琴弦,彈奏著與煎餅相伴的歲月之歌。于是,在我記憶的深處,那些與煎餅有關的畫面愈發清晰起來:母親佝僂著腰推磨的剪影,猶如一幅古老而溫暖的油畫,鐫刻在我的心間;父親背著煎餅上工地的腳印,深深淺淺地印在崎嶇的山路上,那是生活的艱辛與擔當;還有自己上中學時包袱里有數的煎餅,深知那里面包著的不僅僅是食物,更是父母的關愛與期望啊!
是的,這張薄薄的煎餅,不僅養育了一代代沂蒙兒女,更將儉樸、勤勞、堅韌、奉獻基因,深深地烙進了這片土地的紅色血脈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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