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屋(外一首)
作者:郭松
瓢潑般大雨敲打著魚鱗瓦,飛珠濺玉,雨水順著瓦槽飛流直下,砸落在檐溝里,地上跳躍著舞姿。
水氣氤氳,潮濕了甜美的夢。風從瓦縫間擠過,呼哨悠長。雨,越下越大,在瓦背上奔馳,聲聲切切,清越激昂。
響聲混合,長短交織,忽高忽低,忽急忽緩,撥動著心弦。瓦檐下,燕子成雙交頸,竊竊私語,道不盡纏綿與歡愉。
抖落玄衣上的水珠,翡翠似眸子咕嚕咕嚕轉動。瓦屋是燕子的家,家燕戀舊主,銜枝叼泥,在屋檐下或樓板下筑起愛巢,安然地過著卿卿我我的日子。
雨清洗后的魚鱗瓦,一道明一道暗,像宣紙上濃淡相宜的水墨畫。夏日映照,陽光折射,紫煙升騰,瓦屋上交替著迷離的幻影。
杉木的檁子,架在磚墻上,密密的椽條安在檁子上。青灰色的瓦片,一頁壓著一頁,仰放為谷,俯覆成峰,谷峰起伏。
魚鱗瓦是形式齊整、內容豐富的詩行,詩歌里,有郭外青山;田間地頭,有微風燕子斜,桑麻隔稻畦。
我在瓦屋里出生、長大,在瓦屋里送走祖輩、父輩。瓦屋下,我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著飛進飛出的燕子,放飛著自己不著邊際的夢想。
看著母親膝蓋上搓麻線,和姐姐玩“跳瓦房”的游戲,我摔碎瓦片打水漂。夜晚,仰望瓦屋上的銀輝星光,尋找相傳的牛郎織女,嫦娥吳剛。
魚鱗瓦來自泥土,經過堆漚、摔坯、割泥、揉捻、刮削、煅燒,脫胎換骨,有了堅挺的筋骨,有了剛正的棱角,有了厚樸與寧靜。
瓦垂在檐端,叫“瓦當”,蓋在屋脊,叫“脊瓦”。瓦遮風擋雨,撐起一方安穩的小天地。貓兒弓著身子,從檐頭竄到檐尾;鳥兒掠過,漏下啄食的草籽。
瓦縫間長出的瓦楞草,抓牢凹槽間淺淺的沙土與枯葉,綻放出卑微的綠,頑強地活在烈日霜雪下,那種活是一種較勁的活。瓦楞草記著瓦檐下陰晴圓缺的故事。
比瓦楞草更隱秘而長壽的是青苔,深灰暗綠,幾乎長成瓦的一部分。青苔固守瓦屋,走過數十上百年,緘默無語,隱藏著參悟不透的禪意。
背街
一座城市,最安適的是背街。在這里,心是自由的。如果有紅杏出墻,有桃花倚門,有幽簾卷起,有拐角洞天……那就晃晃悠悠,不能自已。
所有的老舊,都有故事和歷史。在這里,感覺安妥,城管少有來,老人少有被車撞。在慢慢的時光中,看見許多歲月里,踽踽獨行的背影。
他們平淡,安祥,因寡欲而清新。有的孤寡,一碟豆豉,一碗白粥,就咀嚼半天。蒼白的臉上,依舊有一絲羞澀的淺笑,有一份從前的清雅。
背街里的孩子,長大了都往外走,只留下孤寡,連同無處可去的彷徨。走不出去的,只能在背街里慢慢變老,讓記憶和心情一起,沉淀在暗淡的時光中。
有的老屋,三四代人下來,可能就有幾十人的產權。雖然只有一平方的權利,卻是祖傳的,強權也不敢強拆。背街涼風習習,看得見舊時的風物,有一份故人的舒服,連墻腳的青苔也敞開笑。
正街是面子,背街是里子。背街少了涂脂抹粉,多了素面朝天。背街的商販,邊忙著招徠顧客,邊偷著打情罵俏。背街的店主,捧著茶聊著天,推一把掐一下,連情話都吵著說。
背街悠閉,拎著鳥籠聽戲,曬著太陽澆花,穿著拖鞋逛街,光著膀子乘涼,數著念珠養神。背街的早晨,一輛破三輪,拉著朝陽出門,拖著夕陽回家。背街的夜晚,兄弟伙海喝,半醉半醒,挽肩搭背,步子踉蹌,影子揺晃。
好多人喜歡住高樓,現代且氣派。其實,沒有天井或小院的房子,暗淡了體質和涵養。如說去“林下小酌”,和去“酒樓喝酒”,是兩碼事。當然,說的是心境意趣。
許多人,一生總活在大話里,總想中流砥柱,總是開頂風船的角色,不曾想躺到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無人看望的那一天。
寧可在背街的暗淡里,讀幾頁老書,看日影慢慢西斜,想象年輕時,爬上無人的樹頂,去風中眺望。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在《詩詞報》《詩詞月刊》《中國詩》發詩100余首,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