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護記（組詩）

 

郭志鋒

 

一、轉院

 

天空有些傾斜  充滿血色

而母親的臉面 更加蒼白

先以為下身流紅  肯定是婦科

大夫如同路人甲  看也未看

叫嚷著 轉院  轉院

仿佛腳下 踩著了燒紅的烙鐵

一錯再錯  從縣城到市區

車輪滾滾 

驚慌失措的石子與灰塵  一路飛濺

 

母親的喘息 漸漸微弱

車輪下  壓著我們的心臟和脈搏

想不到  省城的大夫也鼻塞

失去了嗅覺

聞不出危重的氣味  談笑風生

黑暗中母親蜷縮一團  死亡的陰影

悄悄地疊在她的身上

這一夜  沒有一朵花

只有母親的血  在不停地奔流

空氣變得粘稠 刮過

一陣又一陣 血腥的風

 

二、搶救

 

輸血 輸血 輸血

白大褂飛來又飛去  重重疊疊

堆砌太多 就成了白色恐怖

長長的管子  連著長長的畏懼

一點一滴 沒有間斷

不準喝水  不準起身

這一串看似荒唐的醫囑

差點化作吃人的陷阱

母親嘴唇干裂 見人就咬

肚子飽脹  難以通便

只得大聲吶喊 胡亂踢蹬

妻子默默立于床邊 站成一具活靶

眼中的淚水 叭叭直掉

 

從B超到CT

從驗血到腸鏡

母親就像一截干枯的木頭

搬來搬去  毫無知覺

披散的白長發

讓她躺成了舞臺上的白毛女

省城的大夫就是優雅  連搖頭都這么

瀟灑  我們無能為力

末了 不忘笑著再加一句

回家吧 那樣辦理后事也順利些

母親渾然不知 繼續做著白毛女

我只能躲在衛生間里  生生地喊一聲

娘 兒已無能為力

不知怎么  喊過之后

我便失了聲

喉嚨里好像 塞進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三、回家

 

救護車上 我緊緊依靠著母親

幾次起身  彎腰扶著母親小便

隨車的大夫坐在駕駛室里

連頭都沒有一次回

小護士疲憊不堪 昏昏欲睡

夜色中 車子滑進了縣城

果然 大夫問 你們是回家還是進醫院

我將臉轉向大街  街上燈光通明

左手高舉  堅定地一指 

好像找到了生命的通道

嘴巴干澀 卻再也無力發音

大夫們都很氣惱 

仿佛接受了一樁不光彩的任務

用藥也就很隨意  好像冥冥之中

定了性 母親腹痛依然  屙血依然

但她似乎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不住地喊 別治了  別治了

給我一點砒霜 死快些

此時的母親  也許忘了

兒子的心情

她不知  小時候

兒子有病 痛在她心上

如今  她有病 

卻痛到了兒子的骨髓

 

四、確診

 

再一次奔赴他鄉  不過這一回

卻是向南 向著另一個希望的方向

高速公路邊  蔥郁的森林

一排又一排  有些不肯離去的花朵

挺立其間  或紅或綠

似乎不知秋天已經到來

此地的大夫  或許也看了山間的風景

下著最大的決心說  做一下核磁共振

結果 終于小心地走了出來 

居然驗證了我當初的判斷

宮頸癌化療遺留的 放射性腸炎

 

沒有特效藥  也不能開刀 手術

能不能存活  全靠她自己的造化

大夫攤開雙手  眉頭緊皺

盡量從嘴邊擠出一絲幽默

我二話不說  上網百度

拋了西醫找中藥

確定 打款 通話  求急的話兒說了兩大筐

救命的國藥運來了  一大箱

沉甸甸 抱著它

猶如抱著病中的母親

左顧右盼  小心翼翼 

煎藥 端藥 喂藥

十天后  腹痛消失 

半月后 不再屙血 

母親開始下床走動

說起往事  母親毫無記憶

可她常常靜坐一隅 悄然流淚

嘴里輕聲地喊著兩個字

兒子  兒子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