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鐵脊

——楊靖宇的最后兩年

 

作者/池征遙

 

1939年臘月，長白山的雪下得正緊。楊靖宇用刺刀刮下柞樹皮，對警衛(wèi)員黃生發(fā)說：“嘗嘗這玩意兒，嚼久了帶甜味。”樹皮在牙間碎成木渣，他忽然笑起來：“等打跑鬼子，咱倆去開封吃灌湯包，一口咬開滿嘴油！”

 

那是抗聯(lián)第一路軍最艱難的冬天。日軍實施“梳篦戰(zhàn)術”，50輛汽車拉著討伐隊晝夜巡山。雪地留下腳印即刻會被飛機追蹤，戰(zhàn)士們只能倒穿著鞋走Z字形。零下42度的夜晚，楊靖宇和他的戰(zhàn)友將凍僵的腳伸進對方的懷里暖著，他穿的牛皮烏拉鞋脫下來竟帶下一層血皮。

 

“司令！咱們被出賣了！”傳令兵闖進密營時，冰凌結滿了眉毛。叛徒程斌帶著日軍摸清了所有糧食儲備點，七個秘密倉庫同時起火。楊靖宇沉默地卷起地圖，突然指著懸崖邊的冰瀑：“還記得咱們唱《義勇軍進行曲》驚跑黑熊的地方嗎？今夜從那兒下山！”

 

突圍路上，他們用綁腿結成繩索滑下冰崖。楊靖宇始終斷后，槍托在崖壁上磕出點點火星。17歲的戰(zhàn)士小劉墜崖時，楊靖宇縱身撲去抓住槍帶，自己半個身子懸在虛空。后來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司令的棉襖腋下撕裂，露出的棉花被血染成褐紫色。

 

1940年正月十三，楊靖宇身邊只剩六人。他命令黃生發(fā)帶傷員轉移：“分開走還能多活幾顆火種。”戰(zhàn)士們跪在雪地里不肯走，他忽然勃然大怒：“這是命令！等革命勝利了，給我墳頭敬支煙就行！”眾人離去時回頭，看見司令正用雪擦拭鏡面匣子，哼著河南梆子《穆桂英掛帥》。

 

2月18日，兩個下山買糧的戰(zhàn)士在濛江縣大東溝遇害。日軍從他們身上搜出楊靖宇的印章，意識到“大頭領”就在附近。包圍圈縮到三里地范圍，飛機撒下傳單：“楊司令，皇軍敬重英雄，歸順給師長做！”

 

2月22日晚，保安村炭窯里。楊靖宇用炭灰敷住腿傷，聽見窯外有踩雪聲。四個砍柴人出現(xiàn)時，他握槍的手微微顫抖——已經(jīng)七天沒見到活人。他掏出大洋請對方買糧，老農(nóng)趙廷喜突然跪下哭泣：“楊司令，投降吧！滿洲國不殺歸順的人！”

 

楊靖宇扶起老農(nóng)，替他拍去膝上雪：“老鄉(xiāng)，我們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這句話讓趙廷喜連夜向日軍告密。次日凌晨，討伐隊包圍炭窯時，發(fā)現(xiàn)雪地上有用樹枝寫的詩：“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吉鴻昌將軍的詩句。

 

最后的槍戰(zhàn)持續(xù)二十分鐘。楊靖宇靠樺樹雙叉射擊，打空八個彈夾。日軍指揮官西谷喜代人用漢語喊話：“楊君，日本馬上要占領全亞洲了！”回答他的是最后一顆子彈——擊穿少尉伊藤的鋼盔。

 

這位身高1米93的楊將軍，在冰天雪地中堅持作戰(zhàn)直至最后一刻，在他轟然倒下時，雪地升起淡薄的熱氣，他俯臥大地，雙手還保持著戰(zhàn)斗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出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梁。

 

刀斧手岸谷隆一郎剖開他的胃袋，軍醫(yī)的手在顫抖：里面只有棉絮、草和樹皮。這個畢業(yè)于東京帝大的軍官突然脫帽致敬，深夜在日記本寫下：“天皇陛下，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征服這個民族……”

 

1980年，濛江縣改名靖宇縣。有個叫黃生發(fā)的老人總在2月23日來陵園，顫巍巍點支煙擱在碑前：“司令，現(xiàn)在頓頓能吃白面饃了。”風吹過松濤，仿佛傳來那句帶著河南口音的玩笑：“等勝利了，給我墳頭敬支煙就行！”

 

就在昨天，靖宇陵園的講解員還在玻璃展柜前，為孩子們講述楊靖宇將軍的故事，孩子們踮腳看那顆特殊的胃袋仿佛在顫動。有個戴紅領巾的小姑娘突然說：“它好像星星的形狀。”是的，那是在至暗時刻依然發(fā)光的信仰之星——照亮過1940年的林海雪原，依然照亮著今天的中國。

 

就在昨日，2025年9月3日首都北京隆重舉行的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大會上，有一支戰(zhàn)旗方隊以排山倒海之勢走過長安街在天安門前接受檢閱，其中有一面大旗上赫然寫著五個大字——楊靖宇支隊，特別引入注目，戰(zhàn)旗獵獵迎風飄揚，旗手是一位年輕的高大威猛、英俊瀟灑、氣宇軒昂、壯志凌云、勇往直前的新一代軍人。

 

后記

 

楊靖宇（1905—1940）?原名馬尚德，字驥生，出生于河南確山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在革命生涯中，他因工作需要多次化名。

 

1928年大革命失敗后，馬尚德因身份暴露，接受黨組織建議改用母姓，化名“張貫一”，取自“一以貫之堅持革命”之意。這一名字伴隨他在撫順煤礦領導工人運動時使用，被工人親切稱為“山東張”。??

 

1932年，馬尚德被派往東北整頓磐石游擊隊。前任政委楊君武因傷離任，為穩(wěn)定軍心，他沿用“楊”姓擔任代理政委，游擊隊內(nèi)部稱其為“楊政委”。??

 

?有人說這是語言巧合。在東北抗日活動中，朝鮮族戰(zhàn)士用朝鮮語稱呼“楊政委”時，發(fā)音與漢語“楊靖宇”相近。??

 

楊靖宇的名字寓意?深刻。“靖宇”二字取自漢語“平定宇內(nèi)”之意，貼合抗日戰(zhàn)爭時期“救國安邦”的時代使命。馬尚德認為這一名字既能呼應群眾習慣，又契合革命理想，遂正式改用此名。??

 

1929年赴東北工作，“九一八事變”后任中共哈爾濱市委書記，1932年創(chuàng)建磐石紅石砬子游擊根據(jù)地，1934年整合17支武裝成立東北抗日聯(lián)合軍總指揮部。??1933—1934年指揮部隊粉碎日軍四次“討伐”，鞏固南滿根據(jù)地。??

 

?他首創(chuàng)“雪地行軍不歇腳”戰(zhàn)術，1936年指揮橫虎頭戰(zhàn)斗全殲日軍精銳獨立守備隊第5大隊，奠定游擊戰(zhàn)典范。??

 

當年他擔任東北抗日聯(lián)軍第一路軍總司令，率部轉戰(zhàn)東南滿，在零下40℃的極端環(huán)境中與日偽軍作戰(zhàn)47次（1939—1940年），最后一次領導的戰(zhàn)斗?是1940年2月23日，在吉林濛江縣（今靖宇縣）孤身與敵周旋五晝夜，日偽軍勸其投降，他寧死不屈，犧牲前高呼：“我們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激勵東北抗聯(lián)堅持斗爭。??

 

楊靖宇雖然離開我們遠去，但他救國救民，追求崇高的理想和信念永遠不會磨滅。

 

?“慶今日克復鄭汴澄清黃河水，祝他年直搗幽燕掃盡長城灰”?。這是他北伐勝利時所作對聯(lián)，展現(xiàn)其革命理想。??

 

?“民族多少事，志士急斷腸”?。1929年楊靖宇被捕入獄時所作《田中奏折》中的詩句，反映了他對民族危機的憂憤與迫切投身抗戰(zhàn)的赤忱。??

 

“頭顱可斷腹可剖，烈愾難消志不磨”?；“今日得以血濺山河，我足矣”?，這是他殉國前遺言，集中體現(xiàn)了其堅貞不屈、大無畏的獻身精神。

 

他以生命踐行了“抗日救國之信仰堅如磐石”的誓言。??

 

他曾斷言：“區(qū)區(qū)日本四島，斷無亡我中華之力”?。彰顯對抗日必勝的堅定信念。??

 

當年他寫的充滿豪情的《西征勝利歌》仍在激勵后人礪志奮進。

 

“紅旗招展槍刀閃爍我軍向西征，大軍浩蕩人人英勇日匪心膽驚。紀律嚴明到處宣傳群眾俱歡迎，創(chuàng)造新區(qū)號召人民為祖國戰(zhàn)爭。”

 

“中國紅軍已到熱河眼看到奉天，西征大軍夾攻日匪趕快去會戰(zhàn)。日匪國內(nèi)黨派橫爭革命風潮涌，對美對俄四面楚歌日匪死不遠。”

 

“緊握槍刀向前猛進同志齊踴躍，殲滅日匪“金田”全隊我軍戰(zhàn)斗好，摩天高嶺一場大戰(zhàn)驚碎敵人膽，勝利繳獲盔甲槍彈齊奏凱歌還。”

 

“同志們快來高高舉起勝利的紅旗，拼著熱血誓必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鐵騎縱橫滿洲境內(nèi)已有十大軍，萬眾蜂起勇敢殺敵中國收復矣。”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